紫烟现在是个女学生啦，过去像顽皮鬼一样跟着我，一起踢足球，一起玩骑马打仗，只要脚有一点痛就会耍赖要人背的紫烟，现在已经是个女学生了。 伊凡这样想着，抬头仰望着天空，云渐渐地散开了。 伊凡静静地站在紫烟当年坐过的那个位置，好像那个一边将被水淋湿的头发塞到耳后，一边发出清脆笑声的紫烟，马上就会出现似的。浓密的睫毛，大大的眼睛，虽然不大但尖挺的鼻子，有点大而常常不满地吵着说如果小一点就好的嘴唇……紫烟变了吗?分开的时候才刚好到自己鼻下的个子长多高了呢? 紫烟，我的妹妹紫烟。 伊凡和紫烟两兄妹的感情相当好，好得足以让父母亲感到自豪，他们不像别人家的小孩会吵架或互相嫉妒，两人也不会伤对方的心。怎么能让紫烟伤心呢?伊凡自己每天都下定决心要在一旁守护着妹妹，不让可爱乖巧的妹妹伤心，他要守在妹妹的身畔，就是这样。 紫烟闯进了伊凡的人生，“伊凡，这是你的妹妹紫烟，严紫烟，很可爱吧!” 伊凡听父亲这么说着，透过新生儿室的玻璃窗看到了一个可爱的小婴儿，从那之后伊凡没有一刻不想着紫烟。怎么可能不去想呢? 那时伊凡从来没有想到，会有看不到紫烟笑脸、听不到紫烟声音的一天。 可是命运却注定如此，他看不到紫烟，即使岁月流逝也不曾褪色地思念着紫烟，就这样地过了八年。 唉! 伊凡不觉深深地叹了口气。 伊凡认为那段时间是自己的错，所以直到现在仍无法释怀。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伊凡希望能回到那天之前，回到紫烟出事之前的时间。 恍惚之间，脑海中已经回到了当时。 结束最后一堂课正等着降旗典礼，伊凡听到班上同学们吵成一团说：“咦?那不是紫烟吗?”他往窗外一看，紫烟竟然爬到树上去了，那棵树很高，伊凡吓了一大跳，赶快跑到运动场，树下有一大群孩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紫烟的动作。此时紫烟正靠近作为目标的树枝， 胆战心惊地伸出手来，所谓的目标就是挂着紫烟衬裙的树枝。是谁做出这种要不得的事呢? 紫色的衬裙上用黑色的签字笔写着“1—2严紫烟”，被挂在树上。 有几个女学生看着快要掉下来的紫烟，表演特技般努力地想要抓取衬裙，一边发出“哎哟，哎哟，怎么办……”的声音，边着急地跺着脚。伊凡好像就快要疯掉似的，这已经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状况了。最后，紫烟的手终于抓到了衬裙，她红着脸摇摇手上的东西，爽朗地笑开来。紫烟就是这样的孩子，她是个飘着初生春草香气、轻快如夏风的孩子，不论何时都一样活泼健康，她是个即使有人捉弄她，她也不会怪那个人，反而会笑出来的孩子。 围着大树的孩子们都鼓掌叫好，但是伊凡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也不出声。虽然只是短短的瞬间，他却不知道受到多么大的惊吓，心里有多么的着急。 伊凡生气了，他气那个让紫烟做出这么危险动作的人，他问紫烟到底是谁做的，但紫烟却不答，那股气就整个地转移到紫烟身上了。伊凡僵着脸推了脚踏车出校门，紫烟则担心不已，战战兢兢地想要让伊凡消气，但最后仍然没有说出是谁把衬裙挂到树上去的，此时和紫烟在一起的朋友江烟才说是一个叫崔周燕的同学做的。 “她每天都捉弄紫烟，学长你可不可以骂骂她!” 伊凡听了这话，想起不久前有一个女孩来美术室找他，冷不防地要求他帮忙画要交到诗画展的画，伊凡拒绝她时，那女孩像自尊心受到很大伤害的样子，她就是崔周燕。这时他刚好看到周燕站在远处，伊凡不发一语地跨上脚踏车踩起踏板。 “咦?凡!凡!” 背后传来紫烟受惊的声音，但他不想停下来，也不想回头看。尽管如此，他还是不得不立刻转过头去，因为他听到江烟才尖声悲喊，大叫紫烟的名字。紫烟和脚踏车一起栽了大跟斗，她急着要跟上伊凡，结果撞上了从旁边冲出来的卡车。 伊凡在医院里非常地不安和后悔，一直恳切地祈祷着，如果紫烟伤得很重，或是在紫烟身上发生不可原谅的事，伊凡将无法承受。在医院的走廊上，伊凡向神祈求，求神原谅他过去所有的过失，他所记得的一切错误，也向神保证不再犯错，祈祷神能让紫烟平安无事。 如果紫烟有什么闪失…… 伊凡单是想就快疯了。 忘了说晚安，睡梦中醒过来，走到对面伊凡房间说“晚安，凡”的紫烟；去年要去旅行那天，像傻瓜一样抽噎地说“想你时怎么办”的紫烟；拿出用母亲教的手艺织得歪歪斜斜的围巾，说是圣诞节礼物的紫烟；听到母亲说“我们家紫烟已经有胸部了”，为了不让人看而赶快跑开的紫烟；晚餐时，如果全家人聚在一起聊天，总是会增添幸福欢笑的紫烟。 照亮周围的女孩……如果没有紫烟…… 幸好伊凡濒临崩溃的不安和担忧很快地过去了，伊凡总算放下心来，但却有一个更大的事件在等着伊凡和家人们。这全是因为那场事故，因为那场车祸，揭发了紫烟不是伊凡亲妹妹的事实。? 如果没有出车祸，谁也不会去确认紫烟的血型，因为都是O型的父母亲，根本不可能生出B型的紫烟。母亲说她不想知道，但父亲仍到紫烟出生的医院去追查，原来紫烟和当时同日出生、名叫周燕的孩子被掉换过了。 那天，紫烟知道自己不是林家亲生女儿的事实的那天，知道她在出生的医院里和周燕被错抱的事实的那天，紫烟也是跑到碾米坊前痛哭。 “紫烟啊!紫烟啊!” 周燕找到家里来，说已经知道自己才是林家女儿的那天，紫烟哭着跑走，伊凡立刻追了 出去，但任凭伊凡怎么叫喊她都没有回应。伊凡的心像要裂开似的，他在黑暗中疾奔，因为这不是在玩单纯的捉迷藏游戏。四周已经漆黑一片，伊凡好害怕紫烟真的就这样消失在黑暗里。 事实上，伊凡在周燕找来之前就知道了这惊人的事实。车祸发生两天后，伊凡为了找周燕，到周燕住的村子去，他答应周燕帮她画要交到诗画展的画，为的是要周燕不再捉弄紫烟。那个叫做周燕的女孩一脸不满的表情，态度非常傲慢。不过一切都是为了紫烟。伊凡警告周燕，如果再捉弄紫烟将不会放过她，这话是说给周燕听了，但伊凡最后仍采取拜托的低姿态，甚至还下了跪，怎么样都行，只要紫烟不再被捉弄就好。 就在伊凡和周燕谈完转过身时，刚好看到父亲的车子开进来，于是他跟着下车的父母亲身后想一探究竟，结果在周燕母亲经营的小吃店中，他偷听到宛如晴天霹雳的对话。他知道了周燕和紫烟当年在医院里被抱错的事实，所以紫烟是小吃店伯母的女儿，而他一点也不喜欢的周燕竟然是自己亲妹妹，如同电影般的情节，伊凡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尽管如此，伊凡仍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紫烟是他的妹妹，是无人能取代的惟一的妹妹。 因此当着父母亲的面，他装作完全不知情，希望不要有任何事发生。 但不知怎么搞的，周燕哭着找到家里来，询问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紫烟啊……你到底在哪里?你是我妹妹啊，你才是我的妹妹啊…… 伊凡几乎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碾米坊前停了下来，紫烟就在那里，她蜷缩地坐 着，小得像一个拳头。伊凡的眼泪猛地涌了上来，他强忍住不哭，用生气的声音大吼： “紫烟!严紫烟!” 紫烟缓缓地抬起头，满脸都是眼泪，伊凡的心头又再次轰地一声震动起来。 “这么暗还跑到这里来，万一迷路了怎么办?” 伊凡吃力地直着嗓子说道。不发一语的紫烟脸颊上又流下成行的泪来。 “紫烟……” 现在应该要说点什么，但伊凡就像个傻瓜似的，无法说出只字片语。 “凡……我真的不是妈妈的女儿吗?” 紫烟注视着伊凡，费力地开了口问着，她脸上的泪珠又再度滚落下来。 “我……不是凡的妹妹吗?” “不，不是的，你确实是我妹妹，我的妹妹啊!” 伊凡连忙说道。他的心就像要裂开似的，他无法好好说话，但此时非得赶快回答不可。 “不是说不是吗?不是说抱错了吗?” “紫烟!” “对啊!好奇怪，我不像凡一样会画图，每个人都说我们长得不像，我的功课也不好， 爸妈和凡都那么会念书……” 说着说着，紫烟的肩膀又缩得更紧了，看在伊凡眼里，他只觉得好心疼。 “紫烟，你不要这样子!你真的是我的妹妹，我们赶快回家去吧!” 泪水终于从伊凡的眼中涌了出来，紫烟哭泣的脸庞让他的心好痛，就如同无法忍受紫烟不是他妹妹的事实一般让人心痛。他的喉咙像感冒般疼极了，原本盼望什么事都不要发生， 但好像就要出事似的，他感到强烈的不安。 “怎么办……我现在该怎么办?如果我不是妈的女儿，不是凡的妹妹……那我……” 紫烟的声音渐渐被哭声淹没。 “对，你不是我妹妹，我的妹妹那么乖，我的妹妹才不会这样伤我的心。 你知道我以为你不见了有多么担心吗?我的妹妹连玩捉迷藏时，都怕我找太久而在自己的藏身处做了标记，她是那么乖巧的孩子，那样的孩子才是我的妹妹啊!” 是的，紫烟真的好单纯，单纯到伊凡偶尔要替她担心的地步。还好紫烟的个性聪慧而爽朗，所以不会那么令人担心，如果她内向又安静的话，伊凡可能会更加不放心，好像她总是会上朋友的当，紫烟就是这么的乖巧、单纯。 紫烟终于放声大哭起来，伊凡也哭了，紫烟看伊凡哭了，边擦着擦也擦不完的泪水边说： “为什么哭了?凡为什么要哭?” 伊凡赶紧抹了眼泪走近紫烟，蹲下身来把背转向紫烟。 “严紫烟，我们回家吧!” 伊凡背起紫烟，踩着漆黑的夜路，朝着家里走去。脸上泪水流下来不能擦，鼻子也不能抽噎，就这样憋着气，因为紫烟也许会心疼。 “紫烟，你别担心，你是我的妹妹，确实是我的妹妹，是吧?对吧?” 宛如又回到那天的那段时间里似的，伊凡的心碎了。这全都是自己的错，都是他害紫烟被送走的，伊凡这么想着，心里更是痛苦。 周燕搬到家里来住了，但对伊凡来说，他的妹妹只有紫烟一人。父亲说周燕也是妹妹， 伊凡明白地告诉父亲说，他的妹妹就只有紫烟一人而已。 然而放着紫烟不管，就像抛弃了紫烟，把她丢给流氓凡凡和贫穷母亲似的，伊凡和家人们一起去了美国。 虽然想带紫烟一起去，母亲也已经取得紫烟亲生母亲的同意，可以一起离开，但紫烟却说她要留下来，说她要留在那个几乎是折磨着她的地方。紫烟就是这样，要和父母亲、还有 凡凡分开将多么令人伤心，即使紫烟不说出来，伊凡也可以充分体会她的心情。但是紫烟却说不想一起走，她不能丢下刚送走周燕、孤单一人的亲生母亲而自己离开，紫烟就是这样的 孩子，这正是伊凡喜欢的紫烟。 紫烟啊!原来我们必须这样见不着彼此地生活着。那时为何不一起去呢? 不，那时为何我没有硬带着你走呢? 伊凡仰望天空，如同喷雾般的毛毛雨仍然下个不停，八年前自己和紫烟的声音也一起夹杂在雨珠之间滴落下来。 “你……我说个秘密给你听好不好?” “秘密?” “就是我有喜欢的人啦。” “真的?是谁?是怎么样的人呢?” “嗯，要说她是什么样的人嘛，个性有点冒失，也很固执，还有吃饭的时候饭粒总是掉满地呢!” “你喜欢这样的人?她一定长得很漂亮吧?” “不，头就像这样，眼睛很圆，个子只到这里……很丑。” “嗯，那真是怪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那个家伙是个十足的傻瓜，从不管我如何虐待她，还是一直跟着我，真是烦死人了，是个连脚踏车也不会骑的呆子呢!” “那不就是我吗?讨厌，开人家玩笑。” “不是开玩笑，紫烟，如果我们原来素昧平生，那我们会有可能相识吗?” “……” “嗯?” “当然啦!因为这是我们的命运，命运，令人厌倦的命运。” “真的吗?好像不是这样。” “不，就跟你说是命运嘛!” “好吧，我们来猜拳，你赢的话就是命运，如果我赢的话就不是。” “好!我这次一定会赢!赢吧!以我们的命运作赌注。” 这是偷听到紫烟不是自己亲妹妹的实情后，两人在紫烟住的医院病房中的对话。 那时伊凡当然出剪刀，紫烟赢了，要输给只会出石头的紫烟太容易了。伊凡宁愿相信他和紫烟的命运。 然而八年的岁月流逝了，过去的八年间伊凡无法与紫烟相见。去年他留下家人独自先回国，并且到上海的大学里上课，一回国第一件事就是到这个地方来，他想或许可以找寻到紫烟的踪迹，但什么都没有找到。 经过碾米坊，伊凡来到从前紫烟母亲经营小吃店的地方。去年他也来过，但这地方已经改名叫故乡小吃了。 “叔叔，您去年也来过吧?还没找到您的妹妹吗?” 和当年的紫烟年龄相仿的女学生，端牛杂汤饭给伊凡，她似乎还记得伊凡的长相。 “那个姐姐没有再来这里，听人家说她们家无法再待在上海而搬到其他地方去了，因为那个家里的凡凡是个坏人。” 伊凡终于拿起筷子和汤匙。 紫烟，我的妹妹紫烟到哪里去了呢?像烟般地消失了吗? 伊凡从小吃店出来，推着脚踏车慢慢地走着。 伊凡望着海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