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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他笑了,说明天来吧。他挺想倩倩,还有话跟倩倩说。 “好吧。”倩倩说。挂了电话,连蹦带跳地跑回宿舍。 小曼姐今天过生日,买了酒,跟他男朋友边聊边喝。倩倩也坐过去蹭酒 喝,傻乎乎地听他们说笑话。小曼姐说倩倩: “你老笑什么,傻不傻?” 倩倩还是穷笑,喝了酒越发笑个不停。 第二天下午倩倩来到医院,丁俊旭正在和一个神经质的中年男人说话。倩倩 不想打扰他们,就在一旁坐下。开始倩倩没注意他们在说什么,过了会儿,只 言片语传进倩倩耳朵里:“我已经老太太吃柿子——嘬瘪子,两个月都是靠借 支开的工资。”“千钧之弩不为口鼠发机——我懂。”倩倩侧耳听起来。这个男 人是丁俊旭的朋友,他曾为什么事雇佣了丁俊旭,现在他想解雇丁俊旭。他的公司 很不景气,营业额日趋萎缩,如果固定资产和流动资金两项不能达到二十万 水平,今年年底就要被政府勒令解散。他只得裁员,可是他心里很过意不去。 倒是丁俊旭开释了他半天:“我要是你我也得这样做。”“事关重大,私情公谊 应当截然分开。”中年男人走了,丁俊旭笑着转向倩倩: “你也支着耳朵听呐。瞧,众叛亲离了。” 他摸倩倩的脸,倩倩咬他的手,他把手躲开。 “你交的朋友,真够呛。”倩倩说。 “不怪他。”他说,“本来朋友就是为了锦上添花,互相坠算怎么回事。” “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倩倩坚持说。 他一笑,滑进被里躺下,仰面看着天花板出起神。宽大地枕头衬得他 的脸颊那么瘦削、羼弱。 庭园中阳光明媚,亭亭玉立的五角枫树冠已是金黄掺杂着绛红,威严 的雪松凝成深深的墨绿。穿着白衣的病人三三两两在廊道阳台闲坐,病房里 只有他们两个人。 “你看,我们没有强努下去的必要了吧。”他忽然笑。 “什么?” “试不下去了,算了,各投生路吧。” “你今天叫我来,”倩倩竭力克制自己,还是脱口而出,“就是他妈为了跟 我说这话。” “别傻了。” 妈的!倩倩正要发作,外面聚成一堆听录音机的病人那里传来一个低沉 柔和的女中音:“尽管我和你在一起要不幸,分手会痛苦,我都不在乎……” 那歌反复地唱,熄灭了倩倩的火气,涌上满腹凄凉。倩倩觉得从头到尾丁俊旭 跟自己开了个大玩笑,耍了自己一场。倩倩忍住泪对他说: “这事没那么简单,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还得我同意才行。我不能让 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啊——咦——!”倩倩躺在被窝里大叫,小曼姐她们坐在一边嘿嘿笑。最 近老停电,一停电倩倩就趁机歇斯底里嗷嗷怪叫,电来了,屋里亮了,小曼姐 过来扳倩倩身子,倩倩还是一副呲牙咧嘴的样子。 “你干吗呀,起什么哄?”她笑着说,“我汗毛都倒竖了。” 倩倩笑着推开她的手,翻身闭眼睡觉。 连着排练了一段时间后,团里放了两天假,小曼姐她们搞了一辆车, 去郊外野游。问倩倩去不去,人多热闹。倩倩想了想,说去,去高兴高兴。 秋初的山里,丰饶富足,多彩多姿。酸枣棵子丛丛密密,荆条上果实 累累;漫山遍野的 “山里红”斑斑点点,沉甸甸地结满枝条;山道旁柿子树 上悬挂着一个个小灯笼似的肥柿,摇摇欲坠;深山里,溪流边,不知名的野 花仍在成片盛开;疏落有致的簇簇树林已在郁郁葱葱中透出那么点杏黄和嫣 红。 他们把车停在山脚下一个狗声吠吠的庄户院里。沿着崎岖的山路,穿 过一片片干柴林子,气喘吁吁,兴高采烈地爬上山顶,毫无顾忌地任山风吹 透自己的衣衫。当时正是中午,天空湛蓝,浮雕般的白云凝固在黛色的山头。 远处平原、河流蜿蜒东去,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精耕细作的农田如同一副由 黄绿不一颜色拼接得整整齐齐的巨大地毯。 在群山间一座空旷无人、碧波粼粼的水库旁,他们简单吃了点东西。 男孩们先咋咋呼呼下了水,一边哗喇喇游着水,一边大叫痛快,叫倩倩也下去。 倩倩穿着练功衣下了水,水库是高峡出平湖,水很深,水凉彻骨,鱼也很多, 不时滑溜溜地从大腿旁擦过,水面辽阔平静,游起来很舒适惬意。游着游着, 倩倩想起了夏天在市内那个湖里游泳的情景,上岸后,倩倩就哭了。 倩倩哭得很伤心,很委屈,还冷。抱着双臂蜷在那儿,瑟瑟发抖地望着 远处的山水哭泣,哽咽一声便掉下一串泪珠,山水都模糊了。小曼姐她们躺 成一排晒太阳,见倩倩哭,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给倩倩披了件衣服,便躺在一边 看倩倩,也不劝。 倩倩哭够了,小曼姐问倩倩: “怎么啦?” “没怎么。”倩倩擦干泪说。 他们走在绵亘的山脊上,强烈的夕阳将山岭分成壮丽的明暗两个世界。 一面是灿烂夺目的山坡,草木花叶轮廓纹路清晰,栩栩灵活。一面是幽深昏 暗的谷口,水声潺潺,潮气升腾。山的皱襞阴沉了,山势也显得凶险,远远 地,长城起伏,逶迤在崇山峻岭的茫茫夜幕中。 国庆节将要到了,电台电视台报纸每天都报道刊登大量标志建国以来 国民经济成就的令人鼓舞的数字和比率。今年是大庆之年,节前就开始人心 浮动,街上挤满购物的人群。富裕起来的农民进城将彩色电视机和电冰箱一 购而空。工人们粉刷油漆了北门和各主要大街的建筑物,在北门广场安 装了大型霓红灯和激光照射装置。民警们也动员起来,加强治安保卫,清理 居民户口。军队则忙于操练,国庆那天,他们要向全世界展示新式武器和新 式军装。 三十日下午,东洲青年代表团中某 “座”的几位女演员到他们团来联 欢。笑眯眯地左鞠躬,右鞠躬,大吃一顿,送了几把东洲纸扇,一人抱着一 架贝雕哭着走了。他们一边挥手欢送,一边小声嘀咕:“小东洲真抠门。” 送走她们,倩倩来不及洗澡,用纸擦了脸上的妆,就匆匆乘公共汽车往 医院跑紧赶慢赶还是在北门被堵住了。北门广场华灯齐放,人头攒涌, 照相机的镁光灯闪成一片,到处是穿着节日盛装、合家留影的人们。公共汽 车连成长龙,在人堆中缓慢行驶。 倩倩赶到医院,天已经相当黑了。病房大楼空荡荡的,能行动的病人都 提前出院回家了。 急诊室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医生护士团团转地急救着大批因激动而 脑溢血、心肌梗塞的胖老头。这些一点不节制的老家伙,每回女排一比赛或 过节都要兴奋得晕过去,让人可气又可笑。 倩倩推开病房门,丁俊旭正在和开摩托撞他的那个小伙子聊天。最近,这 个小伙子常带女朋友来看他。他们混得挺熟,已经成了朋友。他的女朋友, 一个妩媚的糖果店售货员见倩倩来了,就说: “呦,你可来了,他们正说你呢。外面车不好坐吧?” “嗯,在北门堵了一小时。” “快来吃香蕉,他们刚买的,特别好。” “现在不想吃,先放那儿吧。” 丁俊旭和她坐下来说话,丁俊旭老看倩倩,倩倩冲他笑笑,继续和那个女孩子聊 天。她正在学交际舞,兴趣很高,跟倩倩说了半天,又叫倩倩给她跳一段。倩倩说 自己没跳过交际舞。 “迪斯科,迪斯科你总会吧?” “迪斯科倩倩也跳得不好。” “跳跳嘛,别谦虚。” 她一定要倩倩跳,倩倩说这是在医院里,她说没事,去把门关上,又来拉 倩倩。倩倩没办法,只好随便扭几下, 那个女孩笑嘻嘻地和倩倩对扭。一个护士探 头进来,倩倩跳着跟她笑笑,她也笑笑走了。倩倩停下来,看着那个女孩扭,说: “你比我跳得好。” “再扭再扭。”丁俊旭和那个男孩一齐对倩倩说。 倩倩摆摆手坐下。 “有什么关系,今天过节。”妩媚的小姑娘央求倩倩。 丁俊旭把她搂坐下:“倩倩累了,已经跳了一下午。” 丁俊旭喜欢这个女孩,亲亲热热地搂着她热汗淋淋的身子。她朋友给倩倩一 支烟,抽了两口,小姑娘也要抽。倩倩给她吸了一口,她呛得直咳嗽,倩倩教她 怎么抽又回头问丁俊旭: “你抽吗?” 他点点头。倩倩把手里这支给他又点上一支,全神贯注地吐烟圈。 “倩倩。” “嗯?” 丁俊旭把脸前的烟赶散开,掉头看倩倩,他又不说话了,倩倩移过身俯下问 他:“什么事?” “我想回家了。”他说。 “还没全好,怎么能回家?” “差不多了,在家养也是一样。” “家里没人,谁照顾你?还是全好了再出院吧。” “我们,”那一对说,“回去了。” “他想出院。”倩倩跟他们说。 “着什么急?”小伙子说,“不全好不能出院,你还怕我付不起医药费。” “不是。” “安心住着吧,明天我们再来看你。” “明天全城戒严。” “我们穿胡同。” “算了,你们别来了。”丁俊旭说,“好好玩去吧,这些天也没开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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