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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张扬去了。第三天楚桦接到他的明信卡,在途上寄的,楚桦觉得他态度很大方。   明信卡上没有什么,但是楚桦很高兴。之后没隔多久,她又收到一封信。   楚桦知道张扬不久便可以恢复正常了。   在这几天当中,婉婉来过一次,楚桦得知了一个消息。   婉婉说:“秦老师,那一天吃完东西,回家的时候,爸爸问我是不是爱学琴。”   “你怎么说?”楚桦问。   “我说我的确很喜欢。”婉婉答得像大人。   “答得很对,你爸爸怎么说?”楚桦问她。   “爸说如果有钱买琴,他想教我,可惜琴太贵了。”   “可以租来用,也可以到琴行去学,你爸没提过吗?”   “他说要想办法。”婉婉笑着说:“谢谢你,秦老师。”   “干么谢我了?”楚桦笑问。   “因为你提过学琴,爸就肯教我了。”   楚桦觉得她太像大人,有点难以应付。   “你爸爸现在的工作,还算好吧?”   “嗯。”婉婉又不愿意多说了。   给了别人,也许会对这样的孩子表示失望,不耐烦,满腔真诚的关怀居然换来她的唔唔嗯嗯支吾之辞,实在是不化算的。   但是楚桦的看法不同,她知道这种孤僻的性格,婉婉有许多地方,可以说是同她一样的。   果然,婉婉在那么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句以后,心中也有点过不去,于是又补了几句。   “爸爸说老板都是一样的,什么马不吃草?”婉婉问:“他说老板没有好的。”   楚桦笑了起来,“可是除非自己做老板,不然每个人都得受老板气。”   “秦老师,你的老板是谁呢?我可没见过你的老板。”   “校长也可以算是我们老板。”楚桦说。   “校长并不凶呀!”婉婉道。   “嗯。”楚桦笑了一笑。   “我喜欢你笑的样子,秦老师。”婉婉说。   “真的?”楚桦有意无意的说:“人笑起来都会很好看,那日在你家门口碰见的女人,她笑起来,一定更好看。”   婉婉很机灵,马上看了楚桦一眼,不出声。   楚桦也不问她。   隔了一会儿,婉婉问她:“秦老师,那个女人,你看清楚了她的样子没有?”   “看清楚了,她吓了我一跳呢。”   “你……说她是不是很凶,很可怕?”婉婉怀疑地问。   “并不见得比秦老师凶。”楚桦说。   “是的。她老是哭,她不过想看看我。可是为什么爸老叫我不要睬她呢?爸并且不许她进来。”   “她是可怜的。”楚桦的声音低了下去,“要是不让我见自己的女儿,才难过呢。”   婉婉吃惊地看着她,“秦老师,你有女儿吗?”   楚桦笑了,婉婉毕竟还是小孩子,听不懂她话中的譬喻。   “没有,我没有女儿。”她答。   “那么那个女人是看女儿的了?”婉婉低下头,“她是我妈妈?”   楚桦吃惊了,她觉得婉婉的敏感,聪明,都远远的超过了她年龄,这并不是太好的现象。   “你难道不知道?”楚桦反问。   “爸从来不说的。”   “婉婉,照我看,她的确是你的母亲。你父亲不让她见你!大概有他的理由,但是不论什么理由,都不足以将母亲与女儿分开──你爸这样做是不对的。”婉婉听得呆呆的,忽然之间,她的眼睛红了。   “秦老师,我也常常想,为什么大家都有妈妈,有好好的家,我就没有。你说为甚变会这样?”   楚桦说:“你别难过,婉婉,当然你爸爸也不是故意的,你也别哭。”   “爸是很喜欢我的。大家都以为他对我不好,其实……”婉婉哭了起来。   “我明白,我很明白你。”楚桦将她拥在怀里,“你别伤心。”她安慰着这个孩子。   当天楚桦把婉婉送走了后,又为她伤心了一阵子,她不知道婉婉会不会把这些告诉她父亲。   楚桦反而希望程皖栋来找她,即使是叫她不要再管闲事,也是好的。   不出楚桦所料,程皖栋果然来找她了。   那是一个黄昏,楚桦没料到他会在这种时候来,有点意外,她开了门。   程皖栋有礼而且温和的说:“秦老师,要是你有空的话,我希望可以进来跟你谈一谈。”   楚桦有点紧张,“请进来,婉婉呢?”   “她没有来,在家做功课。”他说。   “一个人在冢,没问题吧?”楚桦问。   “她并不是娇生惯养的孩子。”他答。   楚桦请他坐,他也坐下了。   “秦老师,怨我这样称呼你──”   “不用客气,这样的称呼很好,不少家长就是这么叫我的,当然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听听也惯了。”楚桦微笑着。   “你向婉婉提及过她母亲的事,对不对?”他忽然之间问。   “是的。”楚桦直认。   “你是不是对每个学生都那么的关心,还是对婉婉特别有兴趣?”   楚桦听出他语气中带点讽剌。   “看来你对我们的事知道得相当多,消息大半是由李太供给的,对不对?”他问。   “程先生,婉婉是我的学生,教师总得对学生负一点责任,我希望自己没有过份,假如有令你为难的地方,请你原谅。”楚桦说得很温和。   “我与婉婉的母亲早已离异,并且协定她从此不得过问婉婉的一切事情,这一点我想你是不知道的。我与婉婉的生活虽然不怎么好,但是也过得去,将这一点说明了,我想秦老师大概可以放心了吧。”   “我并没有不放心。”楚桦轻快地道:“我只是觉得,要使孩子过正常的生活,必须有正常的家庭,像我这样,孩子失去父亲!是无法挽回的,像你们这样,却是人为的,何不为了孩子着想,而各退一步呢?”   程皖栋笑了一笑,“这是我们的私事。秦老师,老实讲一声,你不以为我是想这样的吧?这一切,也是环境造成的呢!”   楚桦点头,“是的,难道真无办法补救了吗?”   “秦老师,我不是怪物,自然感激你这一番好意,须知离婚这一则,不是我提出来的,而是由婉婉的母亲提出来的,你关心婉婉,我很高兴,但是我极之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在孩子面前提到她的母亲,使我为难。”   楚桦考虑了一会儿,“是的,也许我是过份了。我答应你,婉婉在我这儿,我会尽量使她活泼起来,并且不提你不想她知道的事。”   看见楚桦这么爽快,程皖栋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他微微点头,便说:“谢谢你。”   楚桦微笑,“我们可以谈些较愉快的事了吧?”   “希望下次有这样的机会。”他有礼貌的说。   “程先生要走了吗?”楚桦问。   “婉婉并不知道我来过这里,请不要告诉她,她比一般的孩子懂得多。”他说。   “这我早就知道了。”楚桦答道。   “那我走了。秦老师,谢谢你。”他又说。   “不用谢,有空与婉婉一起来坐。”楚桦送了他出去。   他一共坐了十几分钟。   当时屋子里只有楚桦一个人,泉伯与文昊出去了。   楚桦在他走了以后,吁出一口气。   她现在至少知道婉婉父母是离了婚的,并且不出李太所料,是婉婉的母亲先抛弃了她父亲。   这对夫妻是怎样维持不下去的呢?   婉婉的母亲又有没有另外嫁人呢?   楚桦心中在思疑着。   她笞应程皖栋以后不再对他女儿提到她的母亲,楚桦做到了这一点。   婉婉继张扬以后,成了楚桦的常客。   一日她听见泉伯在问她:“婉婉,明明是女孩子,叫你小玲不是更好吗?”   婉婉答:“不知道,爸说‘玲’字不好听,所以叫我婉婉。”   楚桦听着,她觉得程皖栋有点滑稽,为了婚姻的不愉快,竟然连妻子的名字也恨上了。   泉伯又问:“玲又有什么不好听呢?不少女孩子都叫这个名字的。”她摇摇头。   楚桦不想她再问下去,于是叫道:“泉伯,麻烦你替我倒杯茶。”她要支开泉伯。   泉伯到厨房去了。婉婉看楚桦一眼,合上功课本子。她对楚桦说:“许多同学羡慕我呢。说我可以在秦老师家做功课。   “那有什么好羡慕的?”楚桦在笑。   “她们说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马上问老师,她们又问我,秦老师人好不好,家里漂不漂亮?”   “你怎么答?”楚桦觉得很有趣。   “我说秦老师对我很好,我又常在她家里吃饭,她家里我很喜欢,我也不怕她。”婉婉一口气地说着。   楚桦笑了起来。   “同学们现在都对我很好,又向我借功课本子看,她们以前是不很理我的,现在不同了,也许是因为秦老师的关系。”   楚桦有点意外,这样说起来,连孩子们都是极势利的了,她也没想到。自己在学生的心中,竟会占了这么大的地位,所以她有一小段时间的沉默。   “我说错了吗?”婉婉问。   “没有,你说得很好。”楚桦恢复了笑容。   “同学还说,她们能不能也来秦老师家呢。”婉婉问。   “我想我大了,也许也会做老师,”婉婉想了一想,“做老师多开心。”   “做老师是不错的,”楚桦说:“你有耐心吗?”   婉婉肯定地答:“会的,我一定会有的。”   楚桦笑了。   婉婉说:“爸爸说他会来接我。他每天弹完琴以后便到这里来接我回去的。”   “他现在上夜班,早上做什么呢?”楚桦问。   婉婉说:“他睡觉,有的时候实不知做什么,”她笑了,露出缺了几只的门牙,“爸爸说是歌曲。”   “那不是很好吗?”   “爸爸最近好像开心了不少。”婉婉说:“他也很少喝酒了,他还替我洗校服呢。”婉婉讲得有点得意。   楚桦听着,觉得有点残忍!她以为男人总该做男人的事情,洗衣服无异是不应该的。程皖栋是很识相的,他现时生活算是比较正常了,每日与婉婉吃过饭后,再让女儿到楚桦处来,婉婉不常在楚桦家搭饭吃。   等他休了班,才把婉婉带回去,他并没有告诉楚桦他工作的地方,楚桦猜他大概是在一家小夜总会里弹琴,不然晚上不会那么夜。   幸亏婉婉读的是下午班,夜间迟一点也无所谓。楚桦知道程皖栋精神上是痛苦的,几年来他一直忘不了妻子,假使忘得了,双方没有感情,也不会痛苦。   每天夜里,他总是等在门口接婉婉回去,一声不响的。   婉婉因为家里无人,也乐意到楚桦家里来。   婉婉告诉楚桦,“爸爸待我很好的,为了转校,让我不用走那么多路上学去,他花了不少心思呢。”   “是的,我看得出。”楚桦笑。   婉婉一听有人说她父亲好,便开心得不得了,“爸爸有事情做的时候便好。”   楚桦奇怪他为何老是要转工作,这也许与他的脾气有关。   程皖栋不到一会儿,便来接女儿了。   楚桦力邀他进来坐一会儿,他今天是比较早了一会儿。   “你那边生意还好吗?”她问。   “不错,老板是赚钱的。”他看楚桦一眼,“至于我们,还不是老样子。”   楚桦笑一笑,“谁不是这样呢?”   “看来你是知道我在哪里工作的了。”他说。   “猜到一点。”楚桦答。   “你还猜到什么?”程皖栋问得有点冷冷的。   楚桦并不介意,她说:“我不能未卜光知,猜到的东西极少。”她丝毫没生气。   “你想知道什么呢?”程皖栋显得有点无奈。   “你太敏感了,”楚桦不客气地道:“程先生,我何尝质问你来着?我什么也不想知道。”   程皖栋呆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是落寞的。“是的,你讲得很对,对不起。”   “我并没有怎么样,你不必道歉。”楚桦说。   “你──看到婉婉的……母亲在附近出现没有?”他忽然问。   “没有。”楚桦摇头,“我只见过她一次。”   “你以后……再也没对婉婉提起过她?”   “没有。你看来对我没有信任。”楚桦微微不悦。   “她很漂亮,是不是?”他忽然之间说道,双眼中闪着奇异的亮光。   楚桦突然听到这样的话,自然既意外又惊异,她以为他喝了一点酒,但是又不象。   “婉婉并不太像她。多可惜,也太幸运。她只有──一张脸。”程皖栋象在自言自语。   “你了解她冯?看情形你并不。”楚桦告诉他,“你有偏见,而且太不原谅人。”   程皖栋想说话,但是被楚桦阻止了。   “当然我只见过她一次,也不了解你们的情形,但是你不该阻止她见婉婉。”   “我早告诉过你,这是我们之间的协定。她当时离我们而去,可有理我们的死活?”他声音冷得像冰。   “她离开你们。可是自愿的?”   “自然,她是千金小姐,嫁了我这样的一个穷小子,捱不下去,便回家去了,她可有替我着想过?可有替孩子着想过?”   楚桦语塞了。   “现在有一段时候过去了,她闲着没事做,又想起婉婉来了,居然派人来要求领回婉婉。婉婉是我的孩子,她姓程,我不会让任何人碰她!”   “是的,”楚桦叹口气,“也许你是对的,不过为孩子起见,我希望你可以给她正常的生活。”   “我从来未曾接受过别人的意见,”他忽然笑了一笑,“现在我正在照你咱意思做,唯一的理由是:那会对婉婉好得多。”他说。   “你应该早就知道了。”楚桦看他。   他不出声,恢复了沉默。不一会儿,他便带婉婉走了。   “明天见。”他说:“秦老师。”   楚桦笑了一笑,“再见。”   她发觉程皖栋笑起来,并不比其他人难看。这可怜的人,谁叫他去娶一个千金小姐做妻子?照他这么说法,错是完全错在他的妻子。也难怪他恨她。   程皖栋没有对她表示敌意,使她很高兴。看情形却使这对夫妻没有机会重修旧好,婉婉的生活总算可以过得比较正常了。   获知程家的秘密后,楚桦是更加同情婉婉了。活在这种环境里的孩子,心理怎度可能会得正常?   楚桦是以额外欢迎她来到游戏玩乐,这种情形连续了一段时期,程皖栋的话也多了起来,渐渐楚桦是更了解他了。   程皖栋的妻子并没有与他正式离开,至今尚是分居状态,这一个千金小姐,据程皖栋说,是一时冲动,存着玩弄的心才嫁给他的!故此他现在也要报复,说怎的也要隔开婉婉与她。   楚桦不以为然,她心中想,假如这个女的存心玩弄,断然不会委身下嫁,现在她又得到了什么?楚桦觉得其中一定另有文章!绝对不会这么欧阳单。   程皖栋对妻子的态度是厌恨的,但又有点念念不忘。   楚桦猜他大概还是爱着她的。   “当初谁也猜不到她会那么做!”程皖栋苦笑,“大家都在奇怪:怎么搅的?这穷小子,居然赢得了她的心,现在好了,看到我的下场了。”   “你不应该那么恨她。”楚桦说了一句。   “女人始终是帮着女人的,不是吗?”他愤愤的。   “夜总会里的工作还好吗?”楚桦顾左右而言他。   “老样子。”他又维持了沉默。   他似乎只在责骂妻子的时候,才有兴致讲话。   婉婉在楚桦家就久了,却渐渐的有点怀念母亲。   她趁父亲走开时候,便静静的问一句:“秦老师”你说那是我妈妈,要是我再看见她,又怎么办?”   楚桦皱皱眉头,“你要对她有礼貌点,叫她一声妈妈。”   “我从来没叫过她,她一直都不跟我们在一起。”   “胡说,那个时候你年纪小,三年多了,你当然不记得她。”楚桦说。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婉婉讲得像个大人。   楚桦跟她说:“别担心,我有一种感觉,你就快可以过正常的生活了,有爸爸有妈妈的家庭。”   “是吗?”婉婉看着她,“秦老师,我现在已经很满意了,爸爸对我这样好。”   “是的,可是有了妈妈,不更好吗?”   “妈不会再睬我们的了,她家里有钱,我们这样穷,她不会要我们的。”   “不要这样讲,婉婉。”   楚桦答应过程皖栋不提婉婉母亲的事,故此尽量避免伤这个孩子的心。   过了没多少天,傍晚放了学,楚桦正在教文昊做功课的时候,婉婉又来了。   她站在楚桦面前很久,也不出声,也不玩耍,只是背着书包,看牢楚桦。   “咦,你怎么了?”楚桦问她:“不高兴?”   “秦老师,我碰见了妈妈。”她说,垂着眼睛。   “在哪儿碰见的?”楚桦问:“在家们口?”   “就在这里门口。”婉婉说:“她好像是站着等我的。”   “啊。你跟她说了话没有?”楚桦问。   “我听你的话,叫了她一声!她就哭了。”婉婉答。   “她哭了?她现在走了吧?”楚桦说:“你也不要难过了,详细的把情形告诉我。”   “不,”婉婉抬起头,“她没有走,她还在门口等我。”   “什么?”楚桦诧异了。   “她说她要见我一会儿,她知道爸还没有回家。”婉婉眼睛红红的,“你说我该怎么样?”她问。   “你还讨厌她吗?”楚桦问她。   “她,我不讨厌她了。”婉婉说:“她哭得很厉害。”   “那么,让我们把她请进来好不好?”她又问。   婉婉点点头。   楚桦连忙打开了门,看到了那个女人,婉婉的母亲,正站在一旁等着,一脸茫然又焦急的神色。   “程太太吗?请进来坐。”她招呼着她。   婉婉也跟着叫:“妈,秦老师请你进来。”   她看了看楚桦,然后转身吩咐了前面的汽车司机几句话,便急步走上来。   “程太太,请进来。”楚桦让她进屋子里去。   她一坐下,使哭了。   楚桦打量着她,她还很年轻,绝对不会超过廿五岁,身上穿浅灰色的套装,没有施什么脂粉,但是显得很美。这样算来,她嫁给程皖栋的时候,可能还只有十几岁呢。   “妈,这是我的秦老师。”婉婉说:“你别哭,好不好?”   她勉强的用手绢擦干了眼泪。“秦老师,谢谢你。”   “谢我干什么?婉婉是你的女儿。”   “不是你,我、永远见不到婉婉,婉婉,他们现在叫你婉婉吗?”她红肿着双眼,挤出一个笑容,“以前妈叫你小玲的。”   “我叫婉婉,秦老师也叫我婉婉。”婉婉说。   “那好!你喜欢,我也叫你婉婉好了。”她迁就着女儿,“这些年来,你还好吗?”   婉婉的脸上露出不满的神色,楚桦连忙开口。   “你放心,程太太,她很好。”   “别叫我程太太,我原本姓游。”她忽忙的说。   “应该叫你游小姐吗?”楚桦问。   “不不,唉,我也不知道怎么样才好。”   楚桦笑了一笑,“婉婉,你去做功课吧,到文昊的房间去。”   婉婉看看她母亲,拿起书包便走了。   “婉婉很听你的话。”她看女儿的背影。   “我是她老师。”楚桦笑着说:“你们可以在我这儿留一会儿,照我所知,程先生在十一点前,大概是不会到的。”   “秦老师,我们的事,大概你很清楚了吧?”   “并不,只是晓得一点。”   “我认得程的时候,只有十八岁,他是我的补习老师,间中也教我的琴。我们的故事,大概可以写成一篇小说。经过一年,我们彼此相爱了,家中反对我嫁给他,我们于是私奔,当年便生了婉婉。但是……”她又哭了起来。   “但是怎么样?”楚桦问。   “我实在熬不下去了,我开始想到家里的豪华生活,我又生了病。”   “你当初也应该考虑到这一点吧?”楚桦说。   “你想想,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知道些什么呢?我根本还没有资格签名结婚。病后母亲来偷偷看过我,又想把婉婉接回去养,结果全给他赶走了。这样断断续续过了一年多,我的病始终没有好……他的工作又不持久,要是这样下去,我实在是会死的,于是找着了妈,我妈便把我送进医院,程皖栋说我要是回游家,他便与我断绝关系,我伤心之下,能做什么呢?”   楚桦听着,没料到两方面的故事会全不一样。   “程皖栋说得出做得到,他果然不给我见婉婉,甚至不让婉婉知道有我这个母亲,他把我恨到这个地步!”她哭得极之伤心。   楚桦叹了一口气。   “我做错了什么呢?我若是爱富弃贫的,当初就不会嫁给他,我是牺牲了不少的,但是我不计较,我现在得到了什么?每天夜里想到婉婉,我便难以入睡。”她看着楚桦,“你总可以明白我的心意吧?”   楚桦说:“这种事……外人很难帮忙,但是为了孩子,你们应当互相让步。”   “我是愿意让步的,事情已经拖了几年,孩子都这么大了,但是程坚持要把我抛弃,我又有什么办法?”她仰起头,神色憔悴不堪。   “程太太,我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照程先生说,可是你遗弃了他与婉婉呢!”   她听了呆住很久,然后又哭起来,“天,竟会有这种事,他竟会这样说!”   “程太太,你别哭了,这样苦哭,对事情无补,对身体又没益,不如开朗点,反正你可以在我这里见到婉婉。”   这时泉伯出来,看到有人在哭,便拉了拉楚桦,低声说道:“怎么搅的?太太。天天有人在我们家里发牢骚,哭闹,没完啦?”   楚桦给泉伯一个眼色,泉伯才不出声了。   楚桦转头看程太太,她还在抽抽咽咽的。   “要不要把婉婉去叫出来?让她看看你。”   “不用了,”她说:“今天我这样见了她,已经很满足,以后我希望可以到你这里看看她。”   “你尽管来好了,这一段时间是安全的,要是你不愿意见到程先生的话。”楚桦说。   程太太看她一眼,“我走了,谢谢你。”   “要不要告诉婉婉?”楚桦问。   “不用了,我先走一步,请你不要告诉她父亲。”   她走了没多久,婉婉便奔出来。“我妈妈走了?”   “她走了,不过她会来看你的。”楚桦安慰她,“高兴吗?现在可看到你妈妈了。”   “她为什么走了呢?不等爸爸来?”婉婉问。   “她不想见你爸。好了,别问这么多了。”   楚桦笑,“你还想怎么样?应该快活了!”   “我想最好爸爸跟她在一起。”婉婉坦白的说。   楚桦笑,“好了,将来一定可以的,不过现在最好不要告诉你爸爸,好不好?”   婉婉点头,“我知道。”她抱住了楚桦,“秦老师,你真好。”   当夜程皖栋把女儿领走了,并不知道发生了基么,他愿得很振作,很开心,变了不少,婉婉也比往时活泼。   程皖栋以后也不知道他妻子差不多每天夜一暴都与女儿在一起,楚桦的家成了他们的大本营,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都是为了他们。   值得开心的是一家三口都开朗了起来,楚桦也是同情他们,故此为他们烦着这些事情。   程太太根本比楚桦小,楚桦与她也合得来,她偶然也带婉婉出去看戏吃饭。婉婉偶然说漏了嘴,她父亲也只当是楚桦做的事。   她与楚桦的话也渐渐多起来了。   “程皖栋这个人,真是怪!”她低声的说:“照婉婉讲,他最近已经变了不少,可是依然那么恨我,我们之间的误会,看来是至死不能解决的了。”   “不会的。”楚桦说:“你何必一直悲观呢?”   “我看样子,程皖栋很听你的话。”她忽然说道。   楚桦一怔,看着她。   她也像是知道失言,有点懊悔的样子。   楚桦心中也有几分明白了,“程太太,我关心婉婉,是基于同情心,没有其他的意思,你不必怀疑我。”   她听了当场满脸通红,头低看半日抬不起来,“我太不对了,这……真是。”   楚桦一笑,“没有关系,讲明了大家好。”   一方面程皖栋也有点怀疑。   他对楚桦说:“我看婉婉近来似乎有点心事,又不讲给我听,是什么呢?她大部份时间都与你在一起,我想你大概是会晓得的。”   楚桦笑笑,也是不出声。   这样一直瞒着程皖栋,瞒是尽力瞒,但是事情还是拆穿了。   照旧,程皖栋每日来的时间应该是晚上,那一天他早到了,而且事前也未有通知楚桦,他抱着一包面包点心,泉伯替他开门,吓了一呆,支吾着不肯让他进来。   婉婉却先看见了,叫了一声“爸爸”,冲出去抱看他。   程皖栋笑嘻嘻的迎进来,一眼看见妻子坐在沙发上,不禁呆住了,他吃惊得很厉害,以至脸色也变了。   楚桦僵在当中,不知道该怎么办,幸亏她有一点急智,于是走向前去。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说:“婉婉,你看是谁来了?”   婉婉激动的说:“爸,妈妈来看我了。”   两夫妻的表情是呆的,楚桦希望他们不会忽然之闲吵起来,她担心地看牢他们,手中拉着婉婉。   但是两个只是彼此凝视了一会儿,一言不发。   程皖栋叹了一口气,程太太则坐在椅上不动。   程皖栋看了楚桦一眼,眼色中感情很复杂。几个人呆了很久,最后还是程皖栋开口了。   “婉婉,我们回去吧。”   “妈妈呢?”婉婉问:“为什么你不与她讲话?”   “你见她有多久了?”程皖栋问:“你这样挂着她?”   “她是我妈,她对我好,她并不可恶。”   “是秦老师告诉你的?”他问女儿。   “没有,秦老师什么也没有说,是我自己觉得的。”婉婉哭,“她是对我好。”程皖栋不理,抱起婉婉,“我们走吧。”他也没向谁打招呼,便自己开门走了。   程太太看着楚桦,低下头,“我实在没办法了,看样子婉婉再也不会到这里来了。”   “对不起。”楚桦说,心中想着也訏程皖栋会把女儿转校,更是有点难过。   程太太走了以后,泉伯便说:“太太,以后再也别多管闲事了,文昊需要人照顾呢。”   “是的。”楚桦说:“不过照这样看来,世上不幸的人,似乎不止我一个。”她一笑。   “那当然。”泉伯喃喃的说:“那当然。可是人还得做下去,不但要做,而且得活得快快活活,像我这样,一只脚已经在棺材里了,既无子又无女,不也很好?”她也笑。   楚桦道:“别这样说了,泉伯。只是这件事没着落,我心中不舒服。”   “算了,太太,人家的事,哪儿帮得了那么多?”   “也只好这样说了。”楚桦答。   婉婉果然是一连串好几个星期没来她家,起初程太太打过电话来问,后来也不知道怎的没了音讯。   楚桦心中放不下,常想问婉婉,但是又怕她难过。   一日婉婉忽然又来了,背着书包,笑着。   “婉婉!”楚桦喜出望外,“你怎么来了?”   “是。”婉婉跳进来,“爸让我来的!”   “爸让你来?”楚桦吃惊的问:“真的?”   “是的,爸每星期让我到妈妈家去三天,真的!”婉婉睁大了眼睛,表示一点也不假。   “怎么会呢?”楚桦意外得不得了。   “那天爸回家,一夜没睡,他想了很久,然后说:秦老师是很对的。之后他找到了妈,就让我去了。我不很喜欢外公他们,但是他们也很客气。”婉婉滔滔不绝的说。   “你爸妈和好了?”楚桦惊喜的问。   “没有。他们还是不讲话,不过也没有吵架。”   “照情形看,你不久便可以跟爸妈一齐住了?”   “真的?秦老师,你真好!”婉婉说;“以后我可以常到这里来了。”   “你还到这里来干什么?你不会有空的了!”楚桦笑道。   “不,我一定会来的。你让我见到了妈。是你劝服爸的吗?”   “才不是呢,是你爸想通的。”   “我不来,你会寂寞吗?”   楚桦给她问住了。会寂寞吗?   她想了一想答:“我不会的,我有文昊呢,他大了,可得用心照顾他。婉婉,你替我放心,我不会寂寞的。”她微笑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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