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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她想到了许多年以后的事,当文昊长大了,娶妻生子。她想她是会寂寞了。文昊将会有他自己的生活,她无意介入,凭她的节蓄,她可以生活得很好楚桦不想像其他寡妇那样,把儿子当命根子,紧抓不放。事实上即使是生命,她也觉得没有值得抓住的地方。   楚桦发觉自己想得太多,也许她根本不会活得那么久,看到儿子娶妻生子。   她又叹了一口气,坐在椅子上,不知怎地,竟然觉得有点累,睡又太早,不睡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书她是看得腻透了。   想了半天,她决定还是休息。   第二天清早,楚桦便起来了。回到学校,才进教师室,便有好几道目光朝她射来。楚桦心里知道,一定是余小姐将事情大加渲染,告知众同事了。   欧阳楷瑞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有点懊恼的样子。他虽然不是面目可憎的那种人,但是楚桦讨厌他,因为这个人添增给她不必要的麻烦。   她照常地坐下,拿出笔记本子,不到一会上课铃响了,便到课室去。她始终未与欧阳楷瑞交谈过一句话,一眼也不看他。一个星期很平安过去了,没有什么事。同事好像渐渐不再注意这件事了。   但是一天楚桦正想替文昊换衣服出外到公园走走,欧阳楷瑞居然登门造访了。   泉伯去开门,回来的时候,一脸诧异,“太太,有客找你。”   “找我?谁?”楚桦不以为意。   “他说姓欧阳。”   楚桦马上锁上了眉头,“人呢?”   “在门外。”泉伯答。   她嘘出一口气,“说我不在吧。”   泉伯应了一声,将门从新拉开了一条缝,告诉欧阳楷瑞,“太太不在。”   这样答覆,一定不会是真的,欧阳楷瑞像冰水浇头,但又死心不息,“请你转告秦小姐,我是诚意来访的。”   泉伯是楚桦夫家跟过来的,听见“小姐”两字先觉刺耳,“我们这里只有程太太,没有什么小姐。”她狠狠的把门关上了。   楚桦出来问:“怎么样?”   “那个人是谁?真可恶!十足十像个登徒子!”   “登徒子倒未必,讨厌却实在讨厌。”楚桦笑了起来。   “真是你同事吗?太太。”泉伯问。   “是。”   “他想怎么样?”泉伯瞪起了双眼。   “谁晓得?”   “太太,对这种人,你可要小心……”   “我知道了。”楚桦抬起头来,“去看看文昊的衣服穿好了没有,一会儿阳光不见了,散步也是没味道。”   “是是。”泉伯去了,一会儿便把文昊抱了出来。   楚桦披上外套,拖着文昊的手,到公园去了。   一路上缓缓走去,楚桦觉得心旷神怡,正在享受阳光间,冷不防欧阳楷瑞奔了过来。   “楚桦!”他叫道。   楚桦本来愉快的心情,被他这一叫,消失无踪,她冷冷的看着欧阳楷瑞。   欧阳楷瑞笑着,“我刚才去看你,老佣人说你出去了,原来你真的在外边。我一时没离开,在附近兜圈子,果然碰见了你!”他搓着两只手,神情很满足。   “呵。”楚桦答了一声,奇怪自己怎么老避不开这个人。   “你与孩子出来散步吧?”欧阳楷瑞蹲下端详文昊,“第一次见你的孩子,很好看。”   楚桦看着文昊,孩子有点好奇,但是露出了笑容。   “你叫什么名字?”欧阳楷瑞问他。   孩子笑,没有答他。   欧阳楷瑞已经很满足了,“笑起来很漂亮,这孩子真好看。”他再三的说着。   楚桦没去理他。   “你们往哪儿去?要不要坐下来喝一杯茶?”他问。   楚桦停下步来,“欧阳先生,”她忍不住了,“你这样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没有什么,”欧阳楷瑞掏出手绢擦汗,“我不过是要,是要请你们喝茶。”   “我们不想喝。”楚桦不客气的说:“我们今天是要出去到公园坐一会儿,请你不要打扰我们。”   “那么,我陪你们到公园去。”   “不必了,欧阳先生,你请便。”楚桦有赶他走的意思。   欧阳楷瑞显得有点委屈,“为什么对我这么讨厌?”他问。   楚桦有点啼笑皆非,心头很气,但是不得不告诉他,“欧阳先生,我没有讨厌任何一个同事。”   “是不是我,自作多情?”欧阳楷瑞哭丧着脸问。   楚桦不耐烦了,“百份之一百是。欧阳先生,你要是再这样下去,我只好要求校长替我转校。”   欧阳楷瑞脸色灰白,“你对我,难道一点好感也没有?”   “一点也没有——欧阳先生,我想我已经太浪费时间了,再见。”   楚桦一把抱起文昊,随手拦了一部街车,便跳上去走了,又留下欧阳楷瑞一个人怔怔的站着。   泉伯开门的时候,问:“太太,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   文昊也有点不高兴,他喜欢到外边多走走,被母亲一手抱了回来,心裹不快活,一个人跑回房间去了。   楚桦说:“碰到了那个姓欧阳的。”   “他怎么了?”泉伯吃一惊。   “没有怎么样。”楚桦说:“给我一杯茶。”   泉伯替她倒了茶来,“太太,要不要吃点心?”   “不用了,你去照顾文昊吧。”   楚桦过了一个安静的星期天。她觉得对欧阳楷瑞所讲的话,有点过火,但当时又气又急,不得不那样讲。   星期一,有点出乎意料之外,楚桦一到教师室,欧阳楷瑞就与她打招呼,笑容很好,他倒没生气。   她才坐下,欧阳楷瑞就低声的对她说:“秦小姐,你有空吧?我想解释一下。”   楚桦本想不睬他,但是欧阳楷瑞忽然又称她为“秦小姐”了,于是她说:“不用解释了。”   欧阳楷瑞说:“要的。”他苦笑,“不然你会以为我是登徒子,做人家师表的,可不很好听吧。”他嘲笑自己。   楚桦看了他一眼,同事好几年,倒觉欧阳楷瑞这份幽默感。   “秦小姐,不瞒你说,我们同事,已经有三、四年了。我一向……很敬佩你。从敬佩转为爱慕,故此有些行为,显得过份了……请你原谅。我希望我们以后还可以做同事,做朋友。”   欧阳楷瑞说得是那么诚恳,一双眼睛流露出他的真感情,楚桦马上原谅了他。   “欧阳先生,你要明白,我这一生,不愿意再起什么波澜了。我们依旧可以做朋友。”她说。   欧阳楷瑞的浓眉动了一动,“谢谢你。”他感激的道。   “不是我多事,欧阳先生,我觉得余小姐倒是你的好对象。”楚桦提示他。   “啊!”欧阳楷瑞搔着头皮,“是吗?”   楚桦不出声了,她微笑着。   “星期日我想了一整天,我的举止太轻浮了,没想到你这样便原谅了我,真使我喜出望外。”   “不要这样讲。”楚桦说:“过去的算了。”   欧阳楷瑞忧郁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叹了一口气,夹着书到课室去了。   楚桦着着他的背影,对他印象完全改观。觉得欧阳楷瑞不过是冲动一点,傻气一点,人倒不是坏人。   经过这么一说,楚桦的心完全放下来了,反而对他和气了起来。   放了学,楚桦正在收拾课本,那个余小姐过来,楚桦还以为她也是走来道歉的,谁知道她向楚桦白了一眼,咕哝了两句很难听的话走了。   楚桦很生气,但是想这种误会迟早都会冰释的,于是也不与她计较什么。   走到校门,欧阳楷瑞也在,看到楚桦,脸忽然之间涨红了,正欲借故避开,楚桦不想他太难堪,于是叫住了他。   “欧阳先生,一块走吧。”她说得很诚恳。   欧阳楷瑞看着她,“你不会取笑我吧?”   “怎么会呢?”楚桦反问。   “谢谢你。”欧阳楷瑞再三地道。   “为什么要谢我?”楚桦问着,想了起来,“啊,对了,如果你肯为我做一件事,我倒是要谢你的。”   “什么事?”欧阳楷瑞显得很热心,他巴不得是可以为楚桦服务的。   谁知道楚桦却说:“欧阳先生,余小姐对我有一点误会,希望你向她解释一下,我就很感激了。”   欧阳楷瑞又偷偷的看了她一眼,有点懊恼,“我会向她说的,她这个人!”   “年轻人总是这样的。”楚桦轻说:“感情冲动。”   “你并不算老啊!”欧阳楷瑞抗议地说。   楚桦但笑不语。“我到家了。”她按铃。   泉伯出来开门,看见欧阳楷瑞,朝他瞪了两眼,个楷瑞说声再见,便走了。   泉伯问:“又是他……今天有没有麻烦?”   “没有。”楚桦说:“他向我道歉了。”   “那样还算知书识礼。”泉伯点着头。   “文昊呢?”   “他真是有趣,与隔壁的那位老太玩了起来,引得那个太太抱着他不肯放手,结果到他们家玩去了。”   “去了多久?”楚桦不放心。   “才一会儿。”泉伯说:“我看文昊顶高兴的,便让他玩一会儿吧。那家人很可靠——”   “我不是说他们不可靠。”   楚桦笑了起来,“隔壁是姓张的对不对?做邻居起码有五六年了,怎么会不相信他们呢?”   泉伯说:“就是呀,大家都没来往就是了。”   “就是他们老夫妻俩?”楚桦问:“以前不是还有个孩子吗?”   “唉,今天张老太对我讲,有那个儿子跟没有一样,往外国一跑,就不肯回来,在外头花天酒地的,信都不多来一封。”   “结了婚没有?”楚桦问。   “没有!这次老太想孙子都快想得疯了。”泉伯笑了起来,一脸的皱纹。   楚桦怔怔的,希望文昊大了,不会是那个样子。   泉伯看看她,想开口,但是终于又忍住了。   楚桦又说:“张老太总有五十多岁了,儿子才十多廿岁,两代有距离,自然谈不拢来了。”   泉伯问她:“太太,我跟你倒茶去?”   “好,浓一点吧。”楚桦说。   楚桦抽出本小说,看了起来。没一会儿泉伯拿来了茶跟点心。   她问:“太太,要不要去把文昊叫回来?”   楚桦翻过一页书,抬头说,“不必了,他们会把孩子送回来的。”   泉伯微笑点点头,弄菜去了。   屋子很大,泉伯的拖鞋在木板地上发出的声音,带来了回音。   她才到厨房,楚桦便听见门铃响了。于是楚桦只好为泉伯去开们。果然是张老太把文昊送回来了。   张老太其实并不怎么太老,精神奕奕,头发漆黑,看上去不过是一个中年妇人而已。   “还你的儿子,”她满脸笑容,“程太太,你儿子实在太乖了。”   “过奖了,”楚桦抱过儿子,“你请进来坐一会儿吧。”   张老太随后跟进来,“你们只有两母子住呀?”她问。   楚桦点点头,发觉文昊笑得很高兴。   “婆婆让我吃雪糕。”他告诉母亲。   张老太忙说:“只有一点,不会吃坏的,请放心!”   “没有关系,你坐呀。”楚桦招呼她。   泉伯这时候倒来了茶,把文昊带走了。   “唉,”张老太喝一口茶,“我们那边也只有两老,每天面对面,一句话也没有。”   楚桦微笑,她没想到张老太有这么健谈。   “儿子又不争气,让学校轰了出来,说转到另一家去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叫他回来呢,也不肯!气死人。”张老太一见人便发牢骚。   “他在哪儿?”楚桦笑问。   “在国外。听说那个地方嬉皮士最多,唉呀,要是他做了那个,我可就惨了。”张老太苦笑道。   楚桦被她引得笑起来。“他有多大了?”   “廿一岁了。”张老太说:“还是这么不争气,我听人家说,希僻士除了戴花晒太阳,什么都不干,他不去追求女孩子,我哪儿会有孙子抱?”   楚桦拍拍张老太的手,“你放心,廿一岁不过是孩子而已,现在男孩子结婚比较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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