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你没瞧我连锁都换了。” 高倩不再说话，埋头做菜。她活虽然慢，却很细致，很有条理，很周 到，每道菜总要先尝尝再起锅。忙里余暇，见丁俊旭还站在那儿，就用肘推丁俊旭： “你别赔我在这儿熏烟，看书去吧。” 为了证明丁俊旭呆在厨房有理由，丁俊旭拿起刀剁她放在案板上没来及切的一 根葱。丁俊旭不大会干这种事，又左顾右盼，故做潇洒，切了自己的手指。 “你要真想帮忙，就出去吧。” 丁俊旭捏着指头垂头丧气地从厨房出来。一会儿，高倩端菜出来问丁俊旭：“要 紧吗？” “不要紧。” “你可真笨。” “是啊，我原以为我样样都行，看来不是这么回事。” 菜都炒好了，摆了一桌子。这些年，丁俊旭也吃过很象样的饭，可是…… 高倩炒的菜属淮扬菜系，又甜又酸，山楂糕味，不过那种久违的味是足了， 就是自己锅里透出的家常的亲切味。吃着吃着丁俊旭产生了恍恍的先视感，好象 从前有过这么一天，也是这样坐在桌前，安祥地吃饭，没有外人。吃完饭， 丁俊旭在水池洗碗，水滴嗒滴嗒流，高倩在外面轻手轻脚擦桌子，餐凳发出轻微 的挪动声。 “我在炉上烧了壶水，你想着点。” “嗯。” 丁俊旭低头答应着。简直无法从那种感觉中自拔，深深地沉溺了。 晚上，丁俊旭去看 《屈平来》。倩倩在化妆，丁俊旭拿她的香皂在后台洗了个澡， 通体舒坦地溜达。大排练厅里，穿着古代衣饰的演员在聊天、活动身体。一 个村姑打扮的女孩走过来和丁俊旭说话，丁俊旭瞪着眼睛瞧半天，才认出是小李。 “这打扮我都认不出来了。” “看见倩倩了吗？她在化妆，我给你叫去。” “不用，我见到她了。” “这段时间没见到你，到哪儿跑买卖去了？” “哪儿也没去，在家忍着呢。你也不来看我。” “呦，说得多可怜。” 丁俊旭问小李是不是该毕业分配了，她说演完 《屈平来》就分。丁俊旭问她能不 能留沈阳，她说够呛，文化部有个文件，凡边疆少数民族地区来的，分配时 优先考虑地方要求。她那个团又抓住她不放，怎么说都不成。 “搞艺术，还是沈阳好，机会多。” “当然了，还用你说。” “倩倩能留沈阳吗？”丁俊旭缓缓问。 “她嘛，差不多。”小李看了丁俊旭一眼，说有家声望很高的歌舞团提出要她。 “其实分哪儿都一样。”丁俊旭喜笑颜开，不腰疼地说，“沈阳人才济济，地 方一枝独秀，也是各有短长。” 小李不爱听，他们换了话题。她说她家在下关有几间铺面房，丁俊旭说可 以开个卖服装的杂货店。从广东购进，铁路到云南，然后用军车运到下关， 只是不知道销路如何。小李说销路没问题，边境地区从来都是很时髦的，穿 着牛仔裤刀耕火种。 “我可没说着玩，要干咱们就真干。” “我也没说着玩，干就干。”小李说，“我这舞跳得也够灰心的，干脆双 管齐下，回去要没劲就当老板娘去。” “这年头，”丁俊旭笑着说，“都是曲线救国的路子。国军皇协军不分。” 这时，要开演了，演员们涌出来，小李也跑走了。 丁俊旭下到剧场里，已黑了灯。幕拉开后，丁俊旭看到前排还有一些空座位， 就和其它观众忽拉拉往前涌，找了个座位坐下。丁俊旭使劲在台上的演员中找倩 倩，那些脸搽得粉粉的女孩子看起来都一样。直到后来一个女子挺剑自刎， 丁俊旭才想起这人就是倩倩，可她已经死了，被人拖下去。 “你觉得 《屈平来》怎么样？” 倩倩问丁俊旭。她嘴里含着饭，犹豫着不知夹哪个菜。今天菜是丁俊旭做的。 西法红烩牛肉有点狐臭味。 “吃吃，别客气。”丁俊旭自己喝了口汤，“还不错，我说《屈平来》。那些小桔 子跳得挺喜欢人，身段袅娜，我爱看人数众多的群舞，变队型就漂亮。灾难 舞不如北京的 《秋菊飘香》，没什么气氛。当然除了你……不能吃就别吃了。” 丁俊旭看倩倩嚼着臭烘烘的难受样儿，笑了。倩倩也笑了，把牛肉吐出来： “炒得什么玩艺呀，真难吃。” “主要是牛不好，老死后还停了两天尸。本来这菜我挺拿手。” “就会吹牛。”倩倩把碗里的牛肉全扒拉到桌上。 “你还是给人印象比较深的，我就是不认识你也会注意到，死得很突出。” “还会拍马屁。” 丁俊旭涨红脸大声继续说：“男演员实在让人没法恭维，包括屈夫子，就会 剑指问天，什么呀，《蝶恋花》。” “你还这个瞧不起那个瞧不起的，你去跳跳试试。” “我也不是这方面的专家。” “你是什么专家？” “我很为他们的民族舞剧担忧，这样下去，会连他们这种相当宽容的观 众也失去的。如此矫饰、机械，毫无意趣和演技。女演员抢尽风头，把男演 员仅有的那点可怜的光彩也剥夺了。使男演员成了难以想象的奇形怪状和不 体面的某种东西，只能象搬运夫那样显露肌肉，卖卖力气。” “你还行嘛。”倩倩瞧着丁俊旭，“挺有见地的，可这话我怎么听着那么耳熟。” “耳熟？”丁俊旭装糊涂，“别人也说过这话？看来，群众的眼睛是贼亮的。” 吃过饭，丁俊旭看到倩倩在丁俊旭房内翻书，忙冲过去夺，她灵巧地闪开，笑 着对丁俊旭晃着书说：“你看东西真是过目不忘啊，现炒现卖。” 丁俊旭笑着说：“我也没想在你跟前卖弄，原意是想跟不懂的人吹吹，可也 挺贴切是不是？我确实为如此糟蹋男演员忿怒。” 刚才丁俊旭对男演员的议论，几乎原封不动引自美国人德利爱·帕诗基所 著 《舞蹈历程》里爱基斯对1853年国外芭蕾舞台上男演员的批评。 丁俊旭戴上耳机听歌，倩倩低头削京白梨，他们都爱吃这种汁多绵软的水 果。倩倩递给丁俊旭一个，又给自己削了一个。吃了两口，张嘴无声地说了句什 么。丁俊旭忙挪开一只耳机： “你说什么？” “你是要去云南开店吗？”她的声音大了。 “小李告诉你的？有这么回事。” “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