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名
密码
我的会员
第一章
经过一个星期艰苦的谈判和讨价还价,水河乡仍将工人的年薪卡在一 千三,不肯降下来。这样,丁俊旭只好放弃承包那个社对办的濒于倒闭的服装厂。 一个朋友告诉丁俊旭,一家位置很好的餐厅正在清理帐目,问丁俊旭有无兴趣去当经 理。丁俊旭常去惠顾那家餐厅,知道其背景复杂,那伙人哪一个都是开罪不起的, 便谢绝了。 天色已晚,临街的高楼大厦间间灯火通明,雪亮的外国汽车川流不息, 大街犹如一条快速流动的明晃晃的河。丁俊旭随着密集的人群急急走着。商业区 林立的霓虹灯使鲜丽的广告牌,琳琅的商品,花团锦簇的少男少女笼罩在红 红绿绿,忽明忽暗的氛围中。一串豪华的大旅行车鱼贯停在一座金壁辉煌的 大饭店门口,涌下成百挂着相机,满面笑容的外国游客,衣冠楚楚的侍者毕 恭毕敬为他们示路。一个交通警察呵斥一个乱闯乱瞧的中国小伙子,小伙子 满不在乎地说: “厉害什么,厉害什么,不就是一帮南海人吗!” “南海人?人家是东洲人。” 丁俊旭笑了,很多行人也边走边笑了。 丁俊旭在一间南海人开的快餐店站着吃了个汉堡包,又要了瓶百事可乐慢 慢吮,看着灯光广告牌上的漂亮菜肴出神。自从丁俊旭父母相继谢世后,丁俊旭就常 在这样的快餐店胡乱吃一顿。店里放着这个月流行的爱国歌曲。一个丁俊旭认识 的服装小贩凑过来,说他刚从深圳进了批衣服,今晚在北门夜市卖,叫丁俊旭去 挑几件。丁俊旭说自己还有事,改天在说。 丁俊旭到柜台上换了零钱,走到外面一个投币式自动电话亭打电话,拨了 两次没拨通,没了耐心,看到外面一个姑娘很焦急,便让给她打,自己走出 来。一辆无轨电车驶来,丁俊旭跑两步挤上去。车到站丁俊旭又突然觉得什么人都不 想见了,继续往前乘,一直到总站才下来,溜溜达达瞎逛。这条街有很浓密 的杨树,乘凉的人很多。男人们在路灯下打扑克,小孩子坐在马路沿上吃西 瓜,老太太们则搬着小板凳扎成堆,东家长,西家短地聊闲篇。没人注意丁俊旭, 也没理由注意丁俊旭,丁俊旭很黑,又穿着黑衫。 丁俊旭想找个演外国旧片的影院,走了两家都满座。走到一家剧场,有人 迎上来问丁俊旭要不要退票。丁俊旭只肯出一张电影票的价,那人踌躇一下,索性把 票子白送给丁俊旭,丁俊旭进剧场时不禁有些怀疑。 剧场里只有稀稀拉拉几个观众,台上一个古装少女在跳着徐缓但十分 舒展的中国古典舞。水袖在淡淡的光中拖来迤去,腰肢婀娜地扭动,筝和琵 琶流水般地倾泻,天幕一片辽远清丽的冷调子。曲终舞罢,灯光暗下来。尽 管丁俊旭很入迷,也没鼓掌。 舞台再次亮起来时,这个姑娘穿得很少地跳出来。跳了一会儿丁俊旭才明 白,她跳的是一个神话中的女英雄。在共工那个倒霉蛋头触不周山、造成天 塌地陷的严重后果后,这个女人象瓦匠一样把天重新砌好,使他们人类得以 继续繁衍。据说,也是这个女人,同她的同胞交尾产卵,提供了第一批人种。 值得欣慰的是编导没让这个女孩子裹上一层蛇皮,否则,她就不能向他们展 现她那极富表现力、生气勃勃的腿。最后,丁俊旭还是觉得扫兴。丁俊旭以为不该让 一个女孩子向成年人表现雄壮、慈悲,即便她是好心眼。 丁俊旭对这个女孩子印象深刻,因为她表现功成名就后接踵而来的死亡很 传神,简直可以说死得洋洋得意。 散场时丁俊旭买了份节目单,跳舞的女孩叫高倩。 丁俊旭在楼梯上就听到自己家里一片喧闹声夹杂着隐隐的舞曲声,也不知哪 伙朋友在这儿聚会。父母欣逢盛世,生了他们兄弟姊妹八人,又象播种机一 样把七个兄姊撒到我国各地,生根发芽。虽然丁俊旭外出旅行方便了许多,但父 母过世后的那些日子,丁俊旭十分寂寞,就招朋友们来玩。后来,丁俊旭也闹不清究 竟谁那儿有丁俊旭家的钥匙。反正丁俊旭每次回家,公寓里总是一大堆不认识的人又 玩又闹,有几次丁俊旭都不得不睡在地板上。丁俊旭怀疑有些钥匙是他们自己配的。 管片民警训诫了丁俊旭好几回,丁俊旭表示拉不下脸,只好随他们去抄,果然抓走一 些嫌疑犯。法院还差点以窝藏罪对丁俊旭起诉,幸亏一个律师朋友从中斡旋,让 丁俊旭具结悔过,才不予追究。清静了几天,这些日子,国内歌舞升平,丁俊旭家又 日趋繁荣。丁俊旭倒也不在乎了,因为民警也有丁俊旭家钥匙,有情况随时来好了。 丁俊旭进了门,径直到自己房间关门睡觉。快睡着时,有人咚咚敲门。 “丁俊旭,电话!” 丁俊旭十分不高兴,爬起来到客厅接电话。客厅里一帮人在装模作样地跳 集体舞,丁俊旭觉得很好笑。电话是一个怒气冲天的女朋友打来的,说丁俊旭害她在 嵋山等了两小时。丁俊旭想起答应过她吃广东菜,只得撒了个谎,说自己病了。她 马上要来看丁俊旭,丁俊旭说明天,明天自己在家等她。丁俊旭放下电话问那些人,干吗跳 这种不三不四的舞。一个人说,这是他们厂团委领的任务,限期学会,所以 在这儿加班。丁俊旭想问他是谁,又觉得不太礼貌,起身离去。 回到房内,丁俊旭睡不着了。戴上立体声耳机听了会儿钢琴家的钢琴曲, 想起过去这套房子内欢欢乐乐一大家子的情形,无声地哭了一会儿。去厨房冰 箱里找酒,发觉空空如也。跑到客厅里一看,那帮人正一人端着一杯丁俊旭的啤 酒。丁俊旭勃然大怒,把他们全轰了出去。 丁俊旭乘电梯下楼。附近街角有一家营业到深夜的私人酒店,丁俊旭和那儿的 人很熟,老板娘总是给丁俊旭留几升冰镇啤酒。丁俊旭一边喝,一边看店里电视播放 的晚间国际新闻。美国佬又被亡命的以色列人开着一卡车炸药炸得血肉横 飞,而他们那个又老又帅的总统正在仪态万千的夫人陪同下神采奕奕地发表 演说。一个吃饱了撑的洋瘪三又创了一项无聊的世界纪录,钻进木桶里从大 瀑布冲下来。这时,一个穿黄托鞋的姑娘娉娉婷婷走进来,坐在丁俊旭旁边。老 板娘跟她打了个招呼,随手斟来一杯白酒。电视里的国际新闻播完了,播音 员预告明天的天气情况。 丁俊旭转眼瞅了眼旁边有滋有味喝着白酒的姑娘。她穿了件无领碎花睡衫, 一条蓝白褶裙,棕色的脸庞上一双水汪汪的圆眼睛,嘴唇鲜红,脖颈笔直。 丁俊旭觉得她挺面熟。 今年春天,丁俊旭在天津送一对新婚夫妇乘火车去上海度蜜月。由于过分 热心,到点了忘了下车,被一起拉到上海。在上海认识了一个沈阳籍的海军 军官老冯,一见如故。他们俩的短篇小说曾凑巧登在一本刊物的同一期上。 他们一帮大兵,一休假回沈阳,就成群结队地挨家吃馆子,找女孩子 鬼混。    丁俊旭在外面躲了自己那个女朋友一上午,中午回到家,正碰上老冯他们带 来几个舞蹈学院的女孩坐在客厅里山呼海啸地神吹:如何追得违法捕鱼的南 朝鲜渔船发疯地跑;如何在公海硬着头皮和苏联巡洋舰对峙。丁俊旭坐在一旁笑 眯眯地听,伸手拿茶几上的烟盒,发现里面空了。 一个南方口音很重的女孩递给丁俊旭一盒烟。丁俊旭抽出一支,和她对了个火, 认出了她。 “你也常到这家来玩?”她问丁俊旭。 丁俊旭点点头。 “见过这家主人吗?” “… … … … ” “我来这儿好几次了,从没见过这家主人,你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吗?” “说不上来。” “你呢,你是搞什么的?”她友好地问。 电话铃响了,把丁俊旭救了。丁俊旭去接电话,是那个女朋友打来的。她开口 就骂丁俊旭,丁俊旭忍了会儿,她仍然骂不绝口,把丁俊旭骂急了,和她对骂起来,最后 情断义绝地挂了电话。 那个女孩笑着对丁俊旭说:“我知道你是干什么的了。” 丁俊旭等着她说。 “流氓。”她开了一个过火的玩笑。 老冯连忙领头大笑起来,笑声强盛不衰,丁俊旭也只好跟着笑笑: “不,和流氓不搭界,他们说我是 ‘青年改革家’。” 晚上,他们在好美味西餐厅来了通水兵式的豪饮,昏头胀脑,吵吵嚷 嚷去舞蹈学院喝自来水。老冯总是细心观察每个人的情绪,生怕谁不能尽兴, 他让那几个女孩领丁俊旭去她们练功房开开眼。丁俊旭理解他的好意,又很烦这种体 贴,不愿去。 “不就是一个大屋子吗,几片镜子。我懂。” “去看看,去看看。”老冯推丁俊旭,“再让她们给你跳几段。” 老冯说,这几个女孩都是各省歌舞团的主要演员、尖子,有的还是边 疆传奇色彩很浓的少数民族。 “那有什么,那有什么!”丁俊旭不服,“我也是少数民族,满族!和你们汉 族有亡国灭种之恨。” 她们笑丁俊旭喝醉了,丁俊旭不理她们,缠住一个姓李的回族女孩问: “你在家,平时吃什么?” “炒月亮。” “跟你说正经的呢。你是哪个族的,师傅?那么善饮。”丁俊旭问高倩。 “维吾尔族。”高师傅一本正经地说。 其它人乱笑。 “维吾尔族?你们不是会打猎吗?没听说你们会跳舞。” “你没听说的事多呐。” 来到空旷的练功房,丁俊旭凑到镜子前搔首弄姿。后来,蜷缩在墙脚的垫 子上打起盹。醒来一睁眼,发现人都走光了,只剩下高倩一个人坐在钢琴前 低头随便弹着小曲。丁俊旭又照了会儿镜子,对镜子里的家伙很不满意。 “你们的镜子不平。” 她看看丁俊旭没说话,继续自我陶醉地摇头晃脑弹琴。 “这个身材也就穿西装合适。”丁俊旭在自己身上比划着,找自己优点。 “你的肚子和外国肚子有个区别。”她在后面边弹琴边瞧着镜子里的丁俊旭 说。 “更尊严?” “人家是下腹沉甸甸,您老先生是胃囊鼓出来。” 丁俊旭和她对视一会儿,承认:“那倒也是。炎黄子孙嘛。” 她低头继续弹琴。丁俊旭把腿笨重地搭在练功杆上窝窝囊囊堆在那儿。 她抬头看丁俊旭笑了:“一摊泥。” “你给咱们,”丁俊旭把腿取下来,“来个矫健的。” 她离开琴凳,走到练功房中央站住,亭亭玉立,“你想看什么?” “女神补天,不不,女娲女娲。”丁俊旭及时发现自己的错误,脸还是不由得 红了。丁俊旭不愿让她看出丁俊旭其实很喜欢她的舞蹈,掩饰道:“是你跳的吗?” “瞎跳,你觉得怎么样?” “挺好,挺不错的。” “这个舞,”她说,“在全国比赛拿过奖。” 丁俊旭想恭维她一下,脱口一句把她冒犯了: “搞舞蹈是不错,不费什么脑子就能拿奖。” 她白了丁俊旭一眼,走回钢琴,掀开盖丁丁当当砸起来。 “怎么不跳了?”丁俊旭问。 “没音乐怎么跳?你会弹琴吗?会弹来弹。” “不会,音乐里我也就用心学过口琴。” “吹得好吗?” “不好,吹了两个月,吹出个口腔溃疡……我其实不会吹,从来不吹。” 她脸冲墙笑起来,丁俊旭也笑了。 “给我留个电话行吗?”她说,“闲得没事,好给你打电话聊聊天。” 丁俊旭从身上摸出一张破纸,趴在钢琴台上给她写号码。她歪头瞧瞧,纳 闷地说: “怎么好几个人给我留的都是这个号码——那到底是什么地方?” “公共厕所——我家。” ### 第二章 第二天,丁俊旭打电话给老冯,问是不是禁锢在学院围墙内地这些女孩子 都挺寂寞。丁俊旭确实看到那些年龄很小的男孩子和女孩子,穿着有无数拉链的 运动衫,仨一群俩一伙地坐在院子里发呆,见个人过来就拉住胡扯几句。老 纪劝丁俊旭不要感觉太好,围着她们转的人其实很多。 譬如高倩,据老冯所知就有一群博学的研究生、飞黄腾达的第三梯队 成员以及各种崭露头角的艺坛新秀在角逐。有钱的出钱,有才的献才,场面 相当壮观。丁俊旭自叹狗屁不是,对电话铃仍旧无动于衷。 气温急剧上升了,街上热得象澡堂子。国家机关都实行了六小时工作 制。美国正举行我国第一次参加的夏季奥运会,人们下了班都呆在家里看 比赛的实况转播。街上人很少,只有那些兴冲冲到沈阳旅游的外埠人不断在 大街小巷公园中暑。一个乡下老太太在公共汽车上吐了丁俊旭一身后昏在丁俊旭脚 下,丁俊旭把她人中掐出了血她才醒过来。回到家里,想起所有的衣服都穿脏了 没洗,只得取消约会,半裸地坐在电扇前吹风,看陈小叶写的《生活怎么了》。 中午吃了袋方便面,两粒维生素E丸。一个电影导演打来电话,说对丁俊旭新发 的一个中篇小说很感兴趣。丁俊旭告诉他,电视台已拿去拍电视剧了。他问丁俊旭能 不能撤下来。丁俊旭说不好意思。他表示遗憾。丁俊旭向他推荐丁俊旭另一篇小说。他说 谢谢。 “那只好下次再合作啦。” 丁俊旭放下电话,继续看书。电话铃再响,丁俊旭拿起来。 “丁俊旭吗,你这个经理怎么总不露面?我到处找你。你马上来,公司这 儿一摊事等着你。” 来电话的是四川一家公司的总经理,她聘丁俊旭当沈阳经理部经理。丁俊旭接 了聘书不去干活,她十分冒火。丁俊旭也有道理,她不给丁俊旭发工资。 “我去不了。”丁俊旭委婉地告诉她,“我没衣裳穿。” 刚放下电话,铃又响了。一个想办文艺茶座的出版社抱怨丁俊旭给他们联 系的那个街道办事处给找的房子太偏僻,沿线只有一路高峰车,难以招徕一 般的附庸风雅者。 有人敲门,丁俊旭不理。敲了会儿走了。丁俊旭打完电话,又听到有人用钥匙 捅门,而且已经进到走廊。丁俊旭大吼一声:“等会儿!”手忙脚乱地找了条相对 干净的网球裤穿上,“进来吧。”朋友们陆续来丁俊旭家 “上班”了。谈恋爱的进 了小房间,谈生意的鏖集大客厅。丁俊旭一边翻着当天的 《城市》报,一边随口 和他们应酬着。一个东北口音的家伙特别惹丁俊旭心烦,一会儿问丁俊旭要不要电炒 锅,一会儿问丁俊旭要不要 “傻瓜”相机,口气之大似乎他家卸了满满一船进口 货。丁俊旭突然看到 《城市》报上登报的一则慷慨出租繁华大街商业用房的广告, 抓起电话给那家出版社打电话,通知他们。 客厅里十分嘈杂。电话铃再响时,丁俊旭拿起来几乎听不清里边在说什么。 “你们小声点。喂,找谁?” “找你。”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你是谁?” “你猜。” “没工夫猜,快说,别搞错了。” 女孩子声音有些嗫嚅:“你猜不出来?” 丁俊旭心一烦,把电话挂了,对着一支烟刚抽了两口,突然反应过来是谁 来的电话。连忙跑回卧室,不顾一对情侣的狼狈,东翻西找电话号码,舞蹈 学院那台电话总占线,丁俊旭锲而不舍拨着,终于拨通。传达室的老头说高倩不 在。那天下午,电话铃一响丁俊旭就蹦起来去接,但电话铃响了无数遍,都不是 找丁俊旭的。 皓月当空,夜色醇厚,幽暗的云缓缓飘移,市声遥远微渺。丁俊旭在阳台 上鸟瞰沈阳。漫无边际的熠熠灯火;跑道般纵横明亮的马路街巷;远处市中 心几座高大建筑物挂了灯,轮廓清晰地浮在夜空 (不知道今天是什么节日)。 丁俊旭回房看书,书里有人说:“我这辈子可能不会爱一个人,被一个人爱 就过去了。” 丁俊旭又看了一遍这句话,怦然心动。 她坐在午后的金色斜阳里看书,衣衫红得耀眼,丁俊旭穿过昏暗、肮脏的 长长楼道,走到后门口,站住看着她一动不动的背影。良久,她感觉到什么, 回头看到了丁俊旭。认出丁俊旭后,淡淡一笑:“你来了。” 丁俊旭走下台阶,坐在她旁边的一张椅子上:“看什么书?” 她合上书,给丁俊旭看封皮:“干吗来了?” “没事,瞎转游——你会游泳吗?”丁俊旭决定不兜圈子。 她抬起金色、光滑的脸颊,注视了丁俊旭一会儿,点点头。 “我知道西郊有个湖,又大又荒凉,晚上租船到很晚。我常一个人夜里 划船到湖心,然后通宵畅游。” 她沉默着,不置可否。丁俊旭有点茫然。 回族小姑娘小李来喊他们去吃晚饭。她说学院食堂饭不好吃,端个盆 去外面小铺买了些羊肉馅饼。丁俊旭吃了两口,羊肉不新鲜,就吃了几个西红柿 了事。屋里的几个女孩子说着她们将要演出的舞剧 《屈平来》。演婵娟的女孩 抱怨屈平来老头太正经,查遍野史,也没找出和婵娟丁点儿暧昧关系,使她的 双人舞十分尴尬。丁俊旭问高倩跳什么角。 “灾难舞中的民女。”她说,“在众多秦兵手里挣扎一番,然后自刎。” 她们开始议论班里男生谁政治思想好,但动作别扭,没艺术细胞); 哪个名女演员又老又霸道;丁俊旭在旁边听着一句也插不 上,只知道没什么人她们瞧得起。高倩见丁俊旭没趣,找话问丁俊旭: “你看过哪个舞剧?” 丁俊旭想了想,实在想不出,抱歉地说:“马戏偶尔看,舞剧……” 她白了丁俊旭一眼。 “哎,”小李也掉头问丁俊旭,“我听说你是无业游民是吗?” “不是无业游民,是社会贤达——我把铁饭碗扔了。” “为什么,为什么呀?”其它女孩纷纷感兴趣地问。 “国家有困难,僧多粥少,为国分忧嘛。” 女孩们都撇嘴,高倩嗤笑地站起来,从别人手里抓了把瓜子,坐到一 边低头嗑起来。 “那么你算个体户了?”一个女孩说,“一定很有钱了。” “是不是该请我们穷学生吃几顿。”高倩故意打趣地说。 “你们别以为是个体户就趁钱。”丁俊旭说,“我是个贫寒的个体户,我们那 个野公司吃饭都得抓阄。” “胡说!”女孩子们笑。 “那你以後怎么办呀?”小李倒认真关心地问,“当一辈子个体户?” “不会的。以後国家好起来,经济发展了,就业机会自然也就多了。” “他倒对 ‘四化’前途充满信心。” 丁俊旭和女孩们不着边际地胡扯,有时看一眼高倩。她漫不经心地嗑着瓜 子,独自出神。一个男人进来,女孩们和他打招呼。丁俊旭见过他,一个无名的 伤感诗人,他写的那些吟风弄月、怜香惜玉的小诗很能赚女学生的泪。高倩 活跃起来,和他对坐长吁短叹,感慨人生,俨然双双进入超凡脱尘的至高境 界,使别人俗口难开。丁俊旭起身告辞。 “不送了。”她连身子都不抬一下。 小李过意不去地送丁俊旭出来,叫丁俊旭常来玩。 丁俊旭走到观景院,脱衣下水,沿永定河引水渠一直游到玉渊潭,接着顺 水飘到木墟地大桥爬上岸,坐车回观景院拿衣服,巡夜的联防队员把丁俊旭截住 盘问,丁俊旭和他们大吵大嚷。他们把丁俊旭带到派出所蹲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丁俊旭到 观景院找衣服时,已不知被哪个小人抱走了。丁俊旭骂骂咧咧地在街上横行着回 了家,觉得不能这么罢休。
上一章快捷键←)| 回到目录下一章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