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总是这么醉人。 空气中透着清凉的湿润的气息，刚下过一场雨，洗过澡的星星快活地闪烁着。 郊区的夜色极干净，尤其这样快拆完的地方，没了建筑物的突兀，与田野连成一片，远处是废弃已久的工厂区，看来也快拆了，近处，星星点点的工棚里闪着灯光。 “静静，你爸今天不回来了，在工地上看东西。”一个中年汉子拎了半口袋不知什么东西，路过一处工棚，朝里喊。 王静静边答应边跑了出来：“赵伯伯，我爸没说他吃饭不吃？” “工头给他买了，你吃完了睡吧。你妈呢？又不回来了？”姓赵的汉子又问，“要不要你婶给你作伴？” “不用，我都这么大了。”王静静拍拍胸口，豪气干云地说，“我妈调到西边的工地去了，明天早上才回来。” “看看，你就来这么几天，也没人领你玩儿去，还得你洗衣做饭，明儿让你婶领你进城看看去吧！” “我明儿上午就走了，大后天就开学了。”王静静向赵伯伯笑笑，赵伯伯摇头走了。 拎起门外的泔水桶，吃力地提到后面的半堵砖墙边倒掉。真是沉呐！她直起腰来撩了一下头发，呵！—— 险些叫出声来，黑漆漆的墙角站着一个黑影，一动不动。只有两只眼睛在闪动着寒光。王静静心里涌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鬼！ 一想到鬼，她就头皮发麻，心跳狂飙，浑身直冒冷汗。想要逃跑，双脚软得连逃跑的力气也没有了。 等了许久，她才回过神来，那鬼丝毫没有扑上来咬她脖子的意思，也没有露出狰狞的獠牙来，是鬼吗？她静下心来后，几乎能听到他极力压制的呼吸。 是人吗？ 她又向那“鬼”看了一眼，能看清的，只有闪烁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有一种别样的力量，让她忘了移动眼神。这双眼有点像狼，或豹子。虽然她没有机会见识动物园里的豹子，家乡传说以前是有狼的，她却没见过。看到这双眼睛，她猜一定是这样的。在她愣神的片刻，那双眼逐渐下移，黑影渐渐弯下腰来，双手按着肚子的样子。 脚步声渐近，纷杂而轻，像是几个人在刻意放轻脚步靠近。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王静静疑惑地想，就在同时，身边那个黑影忽然直起身子，向她扑过来！ 王静静一下子被他的手臂圈进怀里，一只有力的大手捂住了她的嘴。“嗵”，手中的桶掉在地上。王静静没防到对方会突然袭击自己，回过神来，她奋力回肘，肘锤砸在对方胸口，黑影吃痛，闷哼一声，手臂略松，她屈身一蹲，逃脱束缚，赶紧向墙外跑去。黑影伸手扯住了她的发尾，却没抓紧，被她逃出来了。 “这边有人。”墙外有人低声说话，脚步声移过来。王静静跑出来时偶一回头，黑影里一双眼睛亮光闪闪的看着她，有一丝紧张。 不知怎地，她虽然慌慌张张逃了出来，心里却觉得那个人未必是个坏人。/ “小孩，你上哪儿去？”一个彪形大汉粗声粗气地问。 “我回家。” “这么慌张？”又一个大汉问。 “害怕。” 一个高瘦的男青年声音温和地问：“害怕什么，告诉叔叔，叔叔给你壮胆。” “我……”她咬着嘴唇不知该不该说，这些都是大人，而且还说要给我壮胆……可是想起刚才黑影里那双眼睛里的紧张，她犹豫了。 “小朋友，告诉叔叔，是不是遇到坏人了？在哪里？” “告诉叔叔，叔叔给你买娃娃，还有好吃的。”男青年的声音更温和了，从兜里拿出几张大钞往她手里塞，硕大的黄金戒指在星光下闪光。 这像不像是日本鬼子在诱骗雨来？王静静从心里断定他们不是好人了。她指着刚刚走出来的半截破墙说：“刚刚我去倒水，看到里面有蛇，吓死我了，叔叔，你去把蛇抓出来好不好？” 蛇？三个人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小朋友，那后来是什么地方啊？” “臭水坑啊。我们倒泔水的地方。”王静静可怜兮兮地拽着青年的衣角，“叔叔，你去抓蛇好不好？” 三个人互换个眼色，他们要找的人是无论如何不会在臭水坑里藏身的。 高瘦青年不甘心地又问：“小朋友，你刚才有见到一个十六七岁的大哥哥经过吗？他高高瘦瘦的，穿一身黑衣服，那是我弟弟走丢了，我们正找他呢！” “十六七岁，穿一身黑？”王静静的脸色让他们有所警觉，显然，这个小女孩是见到那个人了。 “你看这个都给你，拿着，买好看的裙子，告诉我，你见到他了对不对？” 发现了王静静眼里的怀疑，高瘦青年指了指自己：“你看，他的身材是不是和我很像？那可是我的亲弟弟啊，你如果见到他了，一定要告诉我啊。”他神情焦急地说。 “嗯，见到了。”王静静心里起了恶作剧的念头，对着大汉眨眨眼：“叔叔，你弟弟往那边去了，他边跑还边捂着肚子，好像是肚子疼，你快去找他吧。” “谢谢你啊，小朋友。”三个人立刻向她所指的方向而去，那里不远就是一个村子，要是让他逃到村子里就完了。 看到三个人往村子方向走出很远，已经看不见了，王静静想要叫黑影出来，一回头，那人已经站在她身后了，借着工棚里透出的灯光，隐约可见这个人穿着一身黑衣服，个子很高，脸上稚气未脱，是个少年，神态却似个严肃高傲的大人。他一本正经地看着她，说：“你帮了我，为什么？” “因为你是好人啊。”王静静毫不犹豫地说。 “你为什么说我是好人？”少年语气丝毫不像受人恩惠，倒像是皇帝在问臣下一般。 王静静没有注意他的态度，她向他一笑：“因为他们是坏人啊，那你自然就是好人了。” 少年从手腕上脱下一块手表，伸到她面前说：“给你的。“ 王静静眼前一亮，这块表不但异常简洁精致，上面还嵌着晶莹的宝石，即使她没见过超过一百块钱的手表，却也看得出这块表非比寻常。“真好看呀，一定很贵吧？”她使劲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才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块手表。少年眼中流露出一丝鄙视，将手表往她手里塞。王静静赶快把手缩了回去。 “给你了。”少年挑眉。 “我不要。”她连连摆手。 “为什么不要，这块金表够你们家十几年的生活费了。”少年打量了一下王静静和她周围的工棚，目光落在她旧衣服改成的围裙上。 王静静猛摇头，“我不要。” 少年显得很不耐烦，硬要把表给她，她憋得脸蛋通红，都快哭出来了，就是不肯要他的手表。 少年最终拗不过她，把手表收起来，她才露出一丝笑，拎着桶准备回去。走出几步，想起什么似的回头，见少年还站在原地不动，问：“你要去哪儿？” “我？”少年睨了她一眼，“关你什么事？” 王静静顿时语塞，顿了一下，说：“这儿夜里没车的，最早也得明儿早上五点半。” 少年皱了一下眉，王静静问：“你在这儿认得人吗？” 少年没理她，她想了一下，自言自语地“哦”一声，又说：“那你不如到我家去吧，我爸妈都不在，家里就我一个。” 少年听到他的话，刚有些缓和的脸色顿时显出厌恶来，冷冷地说道：“你平常都这么随便吗？” “哪里，平时这儿都是大人，白天上班吃饭才回来，没有小朋友跟我玩的。大家都在拼命挣钱，也没有时间到别人家做客。”王静静有些失望地说，然后又笑了一下：“不过今天我做了一大锅饭，一个人吃不了，正好碰到你了，不如你帮忙一下吧。” “我不饿。”少年有些诧异地看着她，显然，这个小女孩和他认识的那些不一样，甚至根本没听懂他的那句讽刺是什么意思。 “你肯定饿了，我刚才听到你肚子响了。”王静静嘻嘻一笑，说道。 少年有些尴尬，左手下意识地放到了肚子上，说：“你不要我的东西，为什么还要帮我？” 王静静歪头想了一下，说：“你问得挺奇怪的，对人不好要原因，对人好还要原因啊？” 看到少年脸上的神情更奇怪了，她也懒得去想，捡起塑料桶说：“走吧。”她向少年眨眨眼，前面领路，走回了自己一家住的工棚，少年也慢吞吞地跟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