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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事情连续地开展。王磊刚才将电话筒搁好,我还没有开口,我听到一辆车子停在我们的寓前。这时候还有来客?不一会,施桂果然引进一个身材高大的人来,就是曾家看门兼种花的杜江。王磊一见他,不禁显出惊怪状来。 他忙问道:“杜江,你来干什么杜江手中执着一封信,便将那信递过来。王磊将信接过去时,我也急急走过去瞧。 那是一个洋纸信封,上面写着“王磊先生”四个字,钢笔写的,非常娟秀。王磊将信拆开的时候,我见他的目光炯炯,呼吸似乎急促了些,连他的手指都颤动了。他一壁将信笺授给我瞧,一壁回头向杜江问话。 “这是你家小姐差你送来的我早把眼光注射到信笺上去,上面写着一行细楷。“凶手已经拿住。请先生们速来!”下面的具名是“情儿手上”。 太奇怪!这报告是真的?或是仍像先前那么出于误会?如果真的,那凶手是谁?又怎么会自己送上门去,给这女子拿住?在这几秒钟间,我的思维的运动真是说不出的昏迷凌乱。恍惚间,我不知道王磊又问过什么话,但听得杜江回答:“是的,阿光和少奶都已经回来了王磊又活跃了。他打了个电话给龙大车行,不再说别的话,忙着穿上外衣,戴上帽子。装束既毕,他听听门外,向我点点头,首先往外就走。我和杜江急忙跟着,走到门外,正要上车,忽见又有一辆汽车停下来。那人还没有下车,王磊便高声招呼: “仲文兄,你可是从章东明来?我想那个姓朱的人,你一定没有碰见。” 停车的人正是周仲文,忙答道:“是啊,我扑了一个空。不过我又得到一个消息。 他今天下午去得特别早,四点钟左右就到,又和两个生客喝过酒。他们三个人酒简直没有喝,话可说了一大堆。” 王磊忙止住他道:“好了。他是没有关系的。现在别多说,你也不必下车,快跟我去捕凶手他不等周仲文答话,便跳上车子,向我和杜江招招手,车子就立刻上路。车子进行得本已很快。可是我因着急于要知道这案子的真正结果,还不知足,恨不得一步就到。 好容易忍耐到十分钟光景,车子才在曾家的洋房门前煞住。我第一个跳下车来。 那时大门外面又多了一个便衣侦探,远远地分散守伺着。王磊向最后的一个就是先前拍我的,也许就叫金永椿,附耳说了几句,便不待通报,第一个抢步走进里面去。 他回头向我们摇摇手,似乎叫我们不要作声。我看见憩坐室中的灯光仍旧明亮。我跟王桑走到窗前,也偷偷地瞧了一瞧。里面有三个人正静悄悄地谈话。一个站立的男的穿一套黑色短衣,是个瘦削黄面的光头少年,大概就是阿光。这时他低倒了头,又像畏怯又像懊丧的样子。居中坐着两个女子,就是立军的妹妹情儿,和他的妻子文飞飞。 王磊向跟随在后面的杜江演演手势,似乎教他去通知。我看见客堂中张着一幅白幔,供桌上有一曾立军的照片,一对白烛,有些阴风凄凄。我知道立军的尸体已经移送到验尸所去,这预备的白幔在旧俗上也近乎僭越,因为他还有母亲在堂啊。一会儿杜江出来回报,小姐在书室中会见。王磊向周仲文咬了一句耳朵,就引着我穿过客堂,走进书室里去。 我们进了书室,王磊顺手将室门关上。书室中尸体虽已没有,电灯也很亮,可是仍有一种阴沉沉的感觉。这大概是心理作用。情儿一个人坐在一张沙发上。伊的面貌,早晨我本来见过的,可是在电灯下瞧来,伊的颧骨高耸,眼珠失却了灵活,面色也越觉得惨白可怜,仿佛数小时的间隔,伊忽然患了一场大病。我默念这女人竟会捉破凶手,委实太出意外。伊此刻为什么还不干脆地把凶手交给我们?照眼前的情势而论,凶手若不是阿光,一定是我们的委托人文飞飞了。 情儿站起来,向我们鞠了一个躬,左手捧着伊的胸膛,右手移两把椅子给我们坐。 伊先说:“王先生,李先生,你们是不是来拘捕凶手王磊也鞠躬道:“是。我们是奉了曾小姐的命令来的。” 伊点点头:“好。请坐。”伊自己也坐下了,“现在可要我把那凶手给你们介绍一下王磊摇摇手:“不必了。我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此刻我所希望的,只请你把凶手在昨晚上的举动说一个明白,以便我在阅历上可以增进一些。” 伊笑一笑是一种毫无欢意的苦笑。什么意思? 情儿说:“很好。我也早料你知道了。王先生,你果真是名不虚传王磊微微弯一弯腰,并不答话。情儿的左手仍按在胸口,好像吁出了一口气。室中静一静。我还是在闷葫芦中! 一会,那女子说:“现在你听着,立军是毒死的;毒是砒毒,置毒的器皿是茶壶。 原来那人预知昨晚上立军要去吃喜酒,料定他酒后回来一定口渴。所以在立军没有回来之前,茶壶里面早已放下了砒毒。” 真的?怎么许医官说茶中没有毒?我的疑处没有解答,那女子的剖解早又继续下去: “等到立军回来时,那人只是悄悄地静待。他读了一会报,喝了一满杯茶。过了一会,那毒性在他里面发作,他呕吐了。那人仍伏在这一扇室门的外面,等待所谋的成功。 那人觉得立军顿足拍桌地喧闹了一刻,又喊了几声,却终没有人来答应。那人自然暗暗地庆幸,但还防立军忍不住痛楚,会从室中出去,所以把书室门在外面反锁着。后来有刚果然想出去,可是推不开门。接着立军忽然静下来,那人听得有一种钢笔套丢在桌面上的声音,好像他在写什么。不一会呼喊声又响起来,继续的是呻吟声,茶几椅子翻倒声,花瓶碎裂声,听了很怕人!他挣扎了一会,终于跌倒了。那时他还在地上牵动了好久。那行凶的人在外面也感觉到,心中也有些不忍,可是一念及所感受的痛苦和怨仇,便也勉强忍制着。末后立军已静止不动了,那人才开进门来;但一瞧见立军的张大的眼睛,还以为他没有死,立即把手中执着的小刀,又猛力地在他的胸口刺一下。” “唉!这一着却出我所料!我不知道下毒和行刺竟是一个人道是王磊不自觉的岔口。惊异吗?当然!王磊尚且这样子,何况我? 情儿继续道:“那人恨仇已好久了,身上常带着一把刀,本预备乘间行刺。可是那人虽然得了好几次机会,究竟身弱胆小,恐防敌不过他,终于不敢下手。后来那人为谨慎起见,就设法弄得了些砒霜,定意舍刀而下毒,谁知到了最后,到底还用着了刀。这大概是立军的罪恶太深重,不能不受一刀! 情儿的说话略略停顿,又低垂了粉颈。伊的双手都按在自己的胸口上去了。 王磊催着道:“以后怎样?曾小姐,请说下去。” 情儿仍低沉着头,不即回答,伊的呼吸也急促了。这还是半明半昧的一个闷葫芦! 我再也按耐不住。 我立起身来,大声说:“王磊,你听下去吧!我先走了读者们对于我这突然离去的举动,也许要表示不满意吧?其实我在这个当儿忽然声言要先走,原只为着要激激王磊,并不是真个要出去。因为我忙了一天,目的在乎求凶案的结果,满足我的好奇心。现在案子既然到了将近收结的时候,我又怎肯舍弃?不过情儿所说的故事,只用着“那人”“那人”代替着凶手,使人捉不住,放不下,实在觉得难熬。因此之故,我就禁不住有这负气的表示,当我缓步走近室门的时候,王磊果然立起来阻止: “李朗,别性急啊!这件事你如果认为有记载的价值,就不能不在这里旁听。你现在不是急于要知道那个真凶是谁吗?其实这人也称不得凶手,大概可以叫做正义的裁判者。好吧,我来给你介绍。那就是这一位曾情儿小姐我的脚受了拘束,顿时住了步回身转来。那女子也立起来,却仍镇静如常,但微微点了点头。 伊向我说:“李先生,你还没有知道?杀死立军的就是我啊。现在你请坐,让我讲下去。” 王磊重新归座。我像个傀儡,默然地模仿着伊和王磊的动作。伊的难于置信的故事又续下去。 伊说:“我起初的意思,只想刺杀立军,报我的宿仇,其他什么都不顾到。但一等到立军死了之后,我忽然想到抵罪的问题,发生一种恐怖心,就想怎么样能够逃罪了。 我想立军的死固然是中毒,但他胸口上又刺了一刀。刀伤不像是女于的能力所能刺的。 我如果把毒迹消灭了,教人只注目在刀伤上,那我就可以脱罪了。 “于是我将立军的鼻孔和嘴唇上涌出来的血迹都抹干静,不让人知道他是中砒毒的。 正在那时,我仿佛觉得窗外有脚步声音。我就立起来,掀着纱帘,向外面偷瞧,却仍黑魃魃地不见一个人,只是我自己心虚罢了。 “接着我又把凶刀从东窗口里丢了出去,以便人家疑做是外来的人干的。那时我心中满含着恐怖,再不能顾虑到别的;就点了一支洋烛,走到这书房门外,高喊了一声,就跌在地L,装着晕过去。” 一个瘦怯怯的女子竟会这么样厉害,实在想不到!伊竟忍性杀害了伊的哥哥,这里面总有什么深怨宿恨吧? 情儿继续道:“以后的一幕,我早晨已经说过,先生们都已经知道了。后来江妈把我送到房中,杜江随即出去报信了。我在自己房中,定神一想,便想出了两个破绽。我想茶壶中还有余茶,他当然不会喝尽的;即使饮尽,剩余的毒滓当然也会化验得出。其次,我的手指上会染过血迹。我记得我曾经掀动过那白纱窗帘,帘角上也许留着我的指印。这两点都可以证明我的谋害,不能不设法消灭。于是我又悄悄地下楼,重新到这尸室中来。” 王磊忽点头接口道:“你第二次到这里来的举动,我已经约略知道了。你将茶壶中的余毒倾去了,重新取了些茶叶,急切间没有沸水,就注满了一壶冷水。是不是?此外你为消灭血迹,又将那窗帘的右角剪去:并且剪的时候,我知道你是用左手的。曾小姐,你不是习惯使用左手的吗那女子灰白的脸上忽然微微一红,又张大了伊的含愁的双目。伊向王磊点点头,显示一种惊奇和叹服的神色。 伊答道:“王先生,你真像瞧见我的!这可见我现在的自供实在并不是愚蠢。” 王磊微笑道:“这并没有什么希罕。也值得你称赞?我还知道你剪窗帘的那把剪刀,也许是你从楼上带下来的哩。” 情儿道:“正是呢。那剪刀本来是我刺绣时用的。但仓猝之中,我没有把它带回楼上去。那实在是我的失着。但我所以如此粗忽,也就由于阿光的缘故。” “那时候可是阿光回来了“是啊。我在剪窗帘的时候,忽然看见有一个人立在窗口外。我吓得一跳,几乎喊出来。我仔细一瞧,才知是阿光。在那个当儿,他好像还没有瞧见这书室中的事。我当然是不愿意教他知道的。我就叫他出去,在门房里略等一会。我想起当行刺的时候,觉得立军的马褂袋中藏着那钱箱的钥匙。如果钱箱中有什么钱,不如拿些出来,送给阿光,叫他守着秘密暂时出去,我的计谋也就不至于再怕破露。我就跽在尸旁,预备取他马褂袋中的钥匙,忽见立军的鼻孔中还有些余血渗出来。这仍是中毒的徽象,我自然不能不顺手将血抹去。我随即解开衣钮取钥匙。我开了钱箱,箱中果然有一大卷钞票。我不管多少,一把都取了出来,重新锁上钱箱,又将我自己的衣角在箱门上抹了一抹,仍旧把钥匙藏在他的袋里。然后我走到门房,将钞票完全交给阿光,急急叫他出去,暂时不要回来。阿光拿了钱走后,我也就匆匆上楼去了。” 情儿的语声逐渐减低,不住地把两只手抚摸伊的胸口,脸色也越发惨白。王磊向关着的书房门瞧瞧,忽的立起身来,眼光凝瞧在伊的脸上,要想发问。 情儿忽摇摇手,又说:“王先生,请再等一等,别打岔。我还有几句话。我此刻所以自供罪状,也有几层理由:第一,我干了这件事,虽说复仇,良心上终不能安宁。第二,阿光是个忠实的人。他受了钱,明知我干了违法的事情。他又知道有人已到他的家中去查问过,他的哥哥深恐连累,催他回来把钱还给我。第三,这件事我的嫂子实在处于嫌疑地位,我未免对不起伊。立军是这样无情无义,妈的观念又太旧,还是重男轻女,嫂子也没有过得好日子。要是这件事再让伊受冤屈,我的良心也不允许。所以刚才我特地请伊回来,给伊完全说明白了。况且王先生既然担任了这件事,我的虚伪的掩饰,迟早到底是瞒不过的。我知道刚才我们吃晚饭的时候,你们曾在墙外私探过。是不是?因着这几种原因,我知道我的计划终于不免有破露的一日,还不如爽快些自己宣布了罢。” 王磊目光灼灼,走近一步,作惊骇声道:“曾小姐,你不是已经服过” 情儿的右手摇着作势,左手从伊的衣袋中摸出一封信来,授给王磊。 伊道:“王先生,别问我。我谋杀立军的原由,你瞧了这一封信,大概终可以明白。 我我不能多说话了!他他直接杀了庆远,间接也杀了我!他他实在是一个狠毒、残忍的人不!他实在不能算人,是一头恶毒的怪兽! 伊说到这里,双眉紧蹙着,两只手都紧捧了心。伊的身子坐不直,使渐渐地横倒在椅子上。我站起来扶住伊。书室门突然给推开。文飞飞惶怖地站在门口,后面随着焦黄面孔的阿光,张大了嘴眼在发愕。 王磊不理会他们,抢步走到窗口,大声呼叫。 “仲文兄,快进来!这女子已经服了毒,应得立刻送医院,再迟怕来不及了这件案子终于结束了。情儿授给王磊的一封信,也是有结束作用的,我现在把它披露在下面。 那信道: “情儿妹爱鉴:这封信我知道你是不愿意读的,可是我也出于万万不得已,请你原谅我吧。我幸而获得了你的爱,又蒙你允许了婚约,那原是万分幸福的。不料你的哥哥立军,不知为着什么,竟存着破坏的心,无论如何不应许你出嫁。当初我曾亲口向他解释过,请求他的同意。他一概不理会,一定要我取消婚约。后来他用污辱的话诽谤你,我自然不听他。他忽而又变计了。唉!他那杀人不见血的阴毒的计划真厉害,可惜我早先不觉悟啊! “原来他套上假面,忽而重新和我亲近起来,天天约着我一块儿玩。我没有成见,不防他怀着恶意。他竟引我进了赌场,又教我入赌局;我自己也太愚,竟进了他的圈套。 我赌了几个星期,输掉不少;他又劝我翻本,并由他的介绍,用重利借到了七千元,不久也完全输去了!我原是在求学时代,没有财产权,又不知再向哪里去借贷。可是债主逼得紧,我的名誉将近破产了!这时候我正走投无路,立军就强迫我做一种不名誉的行动,那就是‘偷’! “唉!我真惭愧啊!我听了他的话,偷了我母亲的一对珠花,又加上我妹妹的一只钻戒,方才清偿了赌债。但债虽清偿了,我的偷盗的罪却已被我父亲发觉了! “情妹,你知道的,我父亲是怎样一个严厉的人。他起初要送我往法庭上去,后来因我母亲的劝阻,才把我驱逐了。其实我干了这样的事,无论再不能置身于社会,就是我亲爱的爸和妹妹都不将我看做人,我在家庭里,也没有面目立足了!我此刻已成了没人格的人,再也不能见你,更不配做你的爱人了!现在只有一条出路那长江里的清流也许能洗掉我的污迹,恢复我的清白! “唉!情妹,是的,我太懦弱!我觉得没有勇气再见你,请你宥恕我!你读这一封信时,我的身体早已安葬在江波中了! 许庆远绝笔十月九日” 这封信解释了这惨剧的因果。我曾问过王磊,立军和他的妹妹究竟有什么样的怨仇,竟忍心用卑鄙的阴谋,破坏他们的婚姻。 王磊叹息道:“立军是二房里承继过来的。他的愿望也许想一个人单独承袭全部的产业。可是曾老太告诉我,情儿的父亲在临死的时候,竟把遗产让兄妹俩均分了。这就是结怨的主因。立军是个贪婪残忍的人,情儿又不是他嫡亲的妹妹,自然无所不用其极了。他大概认为只要情儿不出嫁,伊名下的财产总逃不出他的手掌。但瞧情儿的年龄已近花信,还迟迟不出阁,可见伊的婚事的被阻扰也许已不止这一次。你也听得,立军借着酒醉曾殴打过情儿,这也可见兄妹间的怨嫌的一斑。唉! 我也不禁叹了一口气。这一件事的主因还是中了遗产私有制度的遗毒。那宗法社会的渣滓无聊的同血统的男性嗣族观念也推波助澜地造成了这一幕惨剧。(当时女子承继法还没颁行)可是新教育的力量太薄弱,一般人的眼光还都被那传统的魔障所阻隔,到底瞧不破。于是怨海中的风波也就永永汹涌,没有宁息的一日了! 照例,我要请王磊说明侦查这一件凶案的过程。 他说:“我在这件事上留下了一个不可恕的错误。因为这是一件双重谋死案,一是下毒,一是刀刺。下毒的是主犯,刀刺的是次犯:我以为是两个人。谁知竟是一个女人所包办我说:“这委实是意想不到的,你也用不着自咎。但案中的主犯,你在什么时候知道的王磊道:“我在曾家察验之后早就知道了。” 我诧异道:“这么早?你怎么样知道的他说:“我第一点着眼,就在立军的死由于中毒,不是刀刺,我凭着观察所得,就知道下毒的是他自己家里的人。因为我瞧见死者鼻孔和唇嘴上面都还微微留着些血迹,显见是流血以后经人抹去的。你想凶手为什么要抹去血迹?不是要灭迹乱人的视线吗? 这样,若是外人,何必多此一举?并且事实上也未免太从容。我当时曾指给周仲文瞧,他却没有注意到。还有那窗帘的剪角也是灭迹的一怔。不过最主要的证物,还是那把茶壶中的余茶。你难道没有觉得我点头道:“现在我明白了。茶壶中是满满的一壶,见得立军饮酒回家后并没有喝过茶。这原是出于情理以外的,但当时我竟想不到。” “是,这是一个反常点。还有一点哩,你也明明瞧见。” “唔?什么“那茶壶中的茶叶不是都浮在面上吗?这也是反常的。正常的现象,茶叶都应得沉在底上,即使泡茶的水不曾沸透,浮起的叶也不过少数。可是那时你看见的,全部茶叶差不多都浮在面上。可见茶叶已给换过了;而且换的时候没有沸热的水,因此茶叶泡发不开,就自然而然地浮在面上。你若能注意到这一层,就可以进一步推想,那所以换茶叶的内幕也是自然‘洞若观火’了。” “唔,我的观察力本来比不上你啊。但你既然早就知道,为什么不爽爽快快地宣布了“李朗,这句话,又显得你躁急卤莽了!你想当时有种种疑点都没有着落,怎么就可以武断?况且我虽知道下毒的人是家里人,但还不知是那一个。因为那时候他的妻子文飞飞最有嫌疑。并且尸体上又刺上了一刀,是件双重谋杀案;铁箱中又失去了钱,又像夹杂着盗窃。于是我假定案中至少有两个罪人。我想主凶既然是家里人,那么行凶的目的决不会单为着区区的钱。我又料定这两个人都是和死者相熟的。那么去手印的痕迹显示了那人行事以后,只准备灭迹,却并不想急急逃走。所以我就也从容不迫地一步一步进行了。” “你在什么时候才确实知道那主凶就是情儿“我直到瞧见了他们吃晚饭以后,方才完全证实。我起初也觉得文飞飞很可疑,后来据调查所得,才觉伊没有行凶的必要。因为他们夫妇俩固然不和睦,但立军既然企图另娶,有过离婚的意思,又在假造证据就是那张毁谤女人的信稿准备作离婚的把柄,可见这一方面已没有什么拘束。如果文飞飞不满意他,到了不能容忍的地步,恰好是双方愿意。何况现在的离婚又是很稀松平常的事,伊的哥哥也不能反对到底,伊何必冒险行凶?解除了这个疑障,我的眼光就转到情儿身上去。 “情儿是立军的堂妹,感情素来坏,但瞧伊吃过两次亏,便可见一斑;产业又是均分的,这里面更有因果可寻。 “更从事实上推想:情儿说伊听得了重物倒地的声音,才走下楼来。但想书室是在东边的楼下,情儿的卧室却在西边憩坐室的楼上。伊怎么能够听得这样清楚?并且据伊的母亲和杜江说,当他们听得伊的呼声的时候,都在将近睡着的朦胧中。这可知他们起先被立军的吵闹声所惊扰,大家都睡不着;但后来竟能够朦胧睡去,显见那时候立军的吵声一定已停止了。就在这个声音静寂的当儿,你想情儿又在干些什么事呢? “从物证上说,那把剪刀太小巧,不像是书桌上剪信封的东西,却像是刺绣用品。 谁在刺秀?曾老太?不是。伊的年龄太老了,像是个享福人。是文飞飞吗?伊常在外面跑,当然坐不定。那么只有情儿最近情了。剪刀既然是伊的,剪窗帘的也是伊吗?那是值得进一步考虑的。你总也瞧见,窗帘上剪掉的右角是自下而上的,可以想见剪的人用的是左手。 “因此种种,我就想从这条线路进行。后来事实开展,伍巡官发见了那把凶刀,给予我行刺的也是屋中人的影子。我正要赶到曾家去证实我的理想,忽然许三多来了一个岔子,几乎把我拟成的主要理想根本推翻“是不是那曾立军写的渗墨纸,使你相信下毒的是朱强“是啊。这纸既然是立军的亲笔,我怎能不相信?直到和朱强谈过之后,我才回向正路,看见了情儿确是用左手执剪的,我的理想的基础才稳稳地奠定。” “但立军怎么会写这张纸?你可也能推想得出王磊思索了一下,才说:“那也容易明白。他不懂得女子的心理,以为情儿是柔弱可欺的,绝不防伊会反抗。不知一个女子到了青春之火旺炽的求偶时期,如果恋爱或婚姻上受到妨碍,伊的有形或无形的反抗力量是非常可怕的。此外立军不知道毒在茶中,而以为是在酒中,所以他就认做强谋害他。”他顿一顿,又说:“不过这一次朱强的晤谈,也给我一种启示。他告诉我立军曾阻止情儿和庆远的婚事,在动机上又多了一种成分。” 我又提出他对于行刺人的推索的经过。 王磊说:“我对于这一着的出发点是错误的。我以为那行刺的次犯是另一个人,因着衔怨立军,凑巧在同一时候行凶。当时我假定那人也许守候已久,在那天晚饭时,抓着了机会混进里面去;或者竟是在杜江出外报信的当儿混进去。现在我们已知道阿光就是在这个时候溜进溜出的。我料想那人在匆忙慌乱中看见立军倒在地上,就刺了一刀逃出。至于行刺的动机,因着立军的贪狠苛刻,无论朋友佣仆都有结怨的可能,所以凡案中的有关系人,都在可疑之列。不过我所特别注目的一人就是阿光。” “不错。不过你似乎并不认为阿光是行刺的次犯。是不是“是。我认为他是乘间行窃的人;而且也许是目睹凶案实施的人。因为他的暂时失踪决不是偶然的。从时间上估量,他回到曾家的时候,大概正是凶案发作的时候。或者他眼见那凶手正在动手,凶手就用钱贿赂他;或者他看见凶案已经发作,却触动了乘机行窃的意念,就开了铁箱偷窃。所以我认为这个人是案中的一条重要线索。” “你当时曾假定他会自己露面,有什么理由“我知道他是个孝子;从他连夜赶回曾家去的一点上看,又知道他对于主人不见得有深怨切恨。所以他的失踪至多是为了钱的问题。他的母亲正害着病,阿光有了钱,不是有拿回去做医药费的可能性吗?所以我请江巡官派人到他家里去守伺,可惜迟了一步。 不过我的料想没有错,他到底做了这案中的一条重要线索。” 我点头道:“对。要是阿光不回来,你想情儿可会自动揭发吗王磊沉吟道:“我不知道。不过这只是时间问题,没有多大关系。” 案情的剖解到这里似乎已没有任何遗漏了。最后我又把那位委托人文飞飞的行径询问王磊。因为伊是时常出外的,踪迹又常在游戏场所中出现,伊本身的操守似乎也有疑问。 王磊叹口气说:“这一层我不曾仔细调查过,恕我不能回答。不过有了这样一个荒荡的丈夫和一个偏私的恶姑,也难乎其为媳妇。所以即使伊的行径有什么长短,也不足深责。”他顿一顿,“李朗,我想你的头脑还不算落伍,总不会认为贞操是女子片面的义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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