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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齐战第一天到厂里就感到十分自在,工作了近三十年,猛一回来就象又到了家里,温暖,舒适,工厂依然固我的嘈杂混乱,空气的污浊他都忘到了脑后,可厂里的每一个小小的变化却让他兴奋不已。上午欧阳国难陪着他在厂里转了一大圈,介绍了一下工作方面的事,下午厂里开了一个欢迎会,欢迎他和六名新毕业的大学生。 欧阳国难兴致勃勃地登台致辞道:“同志们,从今天起,我们厂里又增加了两股有生力量。对齐总的归来,我们首先表示欢迎。”台下的人鼓掌。“再向六位新来的同志表示欢迎。”台下的人又鼓了通掌。欧阳国难接着道:“我不想多说什么,还是让这个会的主角来和大家说吧。”齐战向欧阳国难摇摇手。欧阳国难笑道:“齐总是实干家,不喜多言,那么就请新来的同志发言。”六个大学生五男一女,第一个站起身的是个白白净净,坦然自若的青年,他道:“杨灿,北京钢院毕业的,南方人,学的是轧钢专业。”年轻人们依次自我介绍,当其中有一个叫徐美贞的介绍自己时,大家都因他的名字有趣而笑起来。他自己也怪不好意思的,解释道:“这是我爹给起的名字,又不怪我。”大家听了更笑。最后发言的女大学生叫程慧,她中等身材,健康结实,齐耳短发,穿着合体的工作服,非常的精神,她就说了一下自己的简历,又说:“有的师傅认识我,半年前实习我就来过这个厂。没别的,我喜欢我们厂,我想我能干好,我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工程师。”大家听了热烈地鼓掌。欧阳国难道:“你说的很好,你们有朝气,有魄力,好好干,我们的厂是大有作为的。”程慧道:“谢谢厂长。” 会场里有两个人心里很不平静,一个是副书记段长生,一个是齐战。段长生是中专毕业生,在技术方面并无很深造诣。他也颇有些自知之明,进厂不几年就扔掉专业进了人事科,几经周折熬了二十多年,成了厂委副书记。这几年,老厂长想的是离休,书记想的是上调,生产副厂长欧阳国难想的是生产,另两个副厂长又没他资格老,自是无法争权。全厂除了生产方面,党务,政务,工会,共青团,包括工厂福利和外交上的一些事,他几乎都包揽。现在表面上走了两个领导,他的地位无形中就该上升,可他不久便发现完全不是如此,他的权利不是受到挑战,而是有被剥夺的危险。公司,甚至部里的领导都很赏识欧阳国难,隐隐有把全厂都交给他一个人决定的倾向,任命他当厂长时就又任命他代书记,这几乎是破例的,而段长生知道,这代书记可能是几天,也可能是几年,这个国家,最复杂的就是党了。 欧阳国难和齐战说他准备向公司提名他做生产副厂长,他不想让别人干。齐战没同意,他不想当官,政务缠身,这只会给他增加额外的负担。欧阳国难让他考虑考虑,别急着回绝。 一双女性慧美的眼睛一直在不住地打量着齐战,这是程慧,她边看边向身旁的同事询问着齐战的一切。会议结束,齐战一个人低着头,边想边走,忽听一个人在他的耳旁喊:“齐总工程师。”齐战侧过头,看到自己右边站着一个干净利落的姑娘。“你是 ”齐战迟疑了一下。程慧笑道;“齐总工程师,怎么一会儿就把我忘了?我是新毕业来的大学生中的一个,我叫程慧。”齐战尴尬地道;“会上有一阵儿我的思想不太集中,真是失礼了。”程慧笑着看了一眼齐战,忽然不说话了,昂着头,和齐战并肩一起走。 一股热流从齐战心底涌上来,他忽然感到自己和这个青年女性有了一种默契。看着兴奋的程慧,齐战回想着自己刚进厂的时候的情景,他也不说话了,嘴上露出一种只有陶醉在幸福里才有的微笑。 程慧感叹道:“这工厂真大!”可她又皱了一下眉。齐战明白她的意思,道:“就是太脏了,是吗?”程慧发现了什么似的侧脸看了一眼齐战,道:“是的,可我不怕,我不知道我们厂一年上交国家的利润竟是二亿多。”齐战惊喜地望着这个很壮实的姑娘,他没想到她的心情正和自己当年进厂时一样,兴奋,好奇,想干一番事业,热爱着所能看到的一切。程慧又道:“实习时我没见过您,可看过您的讲义,写的真好。”“我的讲义?”齐战有些糊涂。程慧道:“就是您写的关于生产方面的规定,其中实际操作的规定更是详细,这是我们在学校学不到的。”齐战道:“啊,在厂里工作了这么多年,总下现场,一点点全厂的设备都熟悉了,就写了一些东西给新工人讲,老工人也用它学习,早先在学校,这些东西是叫讲义的。”程慧道:“听说您也是我们学校毕业的?”齐战道:“我是五八年毕业的,大跃进的那一年,那阵子生活真苦啊!”齐战沉思了一会儿道:“我刚进厂就决心干一番事业,做一名出色的工程师,能为家乡的父老争口气。我是农村孩子,是新中国让我上了大学,国家和人民培养了我,我怎么能辜负他们呢?那时我就是这么想的。”程慧道:“您的理想实现了?”齐战道:“我的理想?不,只实现了一部分,极小的一部分,本来我们应该更好些。”齐战若有所思地说。程慧道:“您的妻子是做什么的?”齐战道:“她在设计院,是我的同学。我们那阵子简单着呢,两个人结婚了就简简单单地办事,不象现在的年轻人,比这比那的。”程慧道:“您很幸福?”“幸福?”齐战对这个词平常欠考虑,程慧却认为他的回答是肯定的。 齐战道:“将来都要靠你们年轻人啦,我们老了。”程慧道:“在国外,您这样的仍属于年富力强的呢。”齐战道:“我毕业快三十年了,现在最多也只能说‘老牛自知黄昏短,不待扬鞭自奋蹄’了,精力远远不如从前了,力不从心啊。”程慧道:“那是您谦虚,您的经验,您的智慧,我们还都不具备。”齐战发现程慧用一种充满爱意的眼光望着自己,他觉得这目光很熟悉,自己的妻子有时候就用这种目光看自己,他不知道这是女性对自己很敬佩的人才有的目光。他心里叹道:“这个姑娘要是我的女儿该多好。”齐战也爱怜地看着初次见面就给他以好感的,朝气蓬勃的姑娘。 宝宝下午来到彩芳的学校,把云龙的情况跟学校的领导都讲了。学校的领导决定让云龙先来上课,一个月后通过月考来决定他的去留。宝宝很乐,那校长却很苦。 宝宝在校门口遇到彩芳,女孩子脆生生地道了:“妈,你怎么来了?”宝宝道:“我给你齐伯伯家的云龙办事。”彩芳道:“那个傻小子,见面记不住模样的主,和我们一起读书?哼,没劲。”宝宝道:“你来干什么?”彩芳道:“我和图书馆的老师好,我们约好了今天来借书看。”宝宝道:“你看课外书可以,但是不能耽误了功课。彩芳,不要一天总是玩,也要好好考虑考虑,明年就要考大学了。”彩芳道:“考大学怎么了?大学还能吃人啊!”她不满母亲对她的约束。宝宝道:“妈是为了你好。”彩芳道:“爸就是比你开通。他从不一天总是在我耳边没命地说,好好学习呀!好孩子!爸是为你好。”宝宝道:“那是你爸不对,以前你是小孩子,可现在你都成大姑娘了,还能象小时候哄着捧着?”宝宝对女儿也没办法。彩芳道:“好了妈妈,别再教训人了,我学习难道不好吗?我什么时候功课也没让人拉下过。”宝宝道:“可我还是担心,女孩子在最后阶段总是拼不过男生。”彩芳不满道:“妈妈!”宝宝道:“考大学可不象和妈妈撒娇那么轻松,还是用点心,别一天乱蹦乱跳的。”彩芳笑道:“妈说的话真没水平,得了,我保证好好学习还不行吗。” 母女俩亲亲热热地回到家。彩芳一进门就问正在听音乐的文雄道:“我爸回来了吗?”文雄故意不理她,彩芳不满地大嚷:“欧阳文雄,我问你爸爸回来了没有,你为什么不回答?”文雄笑道:“欧阳彩芳,我就是不告诉你。”宝宝气乐了,道:“有吵嘴的功夫还不如自己看看。”彩云从阳台上走进来,手里拿着晒好的衣服,笑着道:“我们家一到夏天,乳乳就成了多余的人。她一回来,温度马上就升高,高兴了也是,不高兴了更是。”彩芳道:“噢,那冬天没有我还不行了呢。”文雄道:“臭美吧,手里拿着几本书,象那么回事似的。”彩芳气了骂道:“臭文雄,死文雄,你才装腔作势呢,你会听什么音乐,那是什么破东西。”文雄道:“你懂什么,这是古典钢琴曲 ”彩芳道:“D大调,A小调,文雄上吊协奏曲,我早就听腻了。”文雄道:“你根本就没听过,就瞎评论。”宝宝和解地走过来道:“谁帮我系上围裙。”“我来。”彩芳喊。“让我来,妈。”文雄也站起身。彩芳道:“让我来吗,妈妈喜欢我。”文雄:“妈妈喜欢你?别得意了,告诉你,妈妈喜欢我。”“妈妈喜欢我。”彩芳使劲喊。宝宝道:“文雄,你和她争什么?说话也没有水平了。”文雄见彩芳急了,笑着走了。彩芳给宝宝系上围裙,道:“妈,今天做什么吃了?我可饿了,我想吃小豆包,今天中午我发的面呢。”宝宝道:“那你看看面发好了没有?”彩芳去了。 欧阳国难推门走进来。宝宝迎上去道:“你先歇一会,想吃什么?”欧阳国难看着妻子没来由地微微一笑。宝宝吓了一跳,她知道丈夫想吻她,可是现在不行,她匆忙中喊道:“乳乳,快来。”“干什么?妈妈。”彩芳跑过来。“你,你给爸爸冲杯茶喝,你爸一定很累了,我,我去做饭。”宝宝转身进了厨房。彩芳道:“妈妈怎么神色慌张的?哎,爸,你今儿开没开响?唉嘿,我,他们谁也不给我钱,我手头 ”欧阳国难拿出拾元钱道:“去给爸爸买两瓶啤酒,剩下的给你。”彩芳欢天喜地地去了。 欧阳国难在厨房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走了进去。宝宝正在洗菜,没看到欧阳国难进来。欧阳国难从后面把刚放下菜的妻子转了个身,然后就亲了一下。“你,你 ”宝宝绯红了脸腮。欧阳国难仍是微笑着望着妻子。宝宝闭上眼睛,倒在欧阳国难怀里,道:“我真不敢想象,我们有时候还和年青时一样,心里,心里 ”欧阳国难笑道:“我知道,很爱,是不是?”宝宝道:“要吻就快吻吧!”欧阳国难又轻轻吻了一下妻子,道:“等晚上吧,还不仅仅是吻呢。”说了放开宝宝,走到房内坐下喊:“文雄,你有没有什么好带子给我听听?随便什么的都行,就不要那些个流行曲。”彩云出来道:“用我的吧,文雄听着呐。”欧阳国难道:“我怎么没听到有动静?”彩云道:“他用耳机,彩芳不喜欢听,刚才又打完一仗。”彩芳正进屋,脆生生地吵道:“爸想听音乐,太好了,听我的,我正有一盘流行新曲。”彩云笑道:“乳乳,爸说不听流行曲。”彩芳道:“那听文雄的曲子?那有什么呀,有时候听着听着就象是没声了,你以为完了,可是突然又响起来,吓你一大跳,我最不喜欢。”欧阳国难听了意韵悠悠地接道:“原本在空冥,神魂荡魄中。朱笔留白处,无音亦是声。你还听不懂呐,不过,爸爸听你的。” 第一首歌是《我多想唱》,欧阳国难听着听着也会心地笑了,道:“倒也满不错的。”彩芳道:“蛮不错!爸,我敢打赌,你长这么大肯定再没听过比这还好的歌曲。”彩云道:“我说乳乳,你也太放肆了,和爸爸说话就什么也不管了吗?”“怎么啦,我说错什么啦?”彩芳不解地望着二姐。欧阳国难道:“是啊,你可不说错了吗,你妈妈年轻的时候,不,就是现在,歌唱的也一样好听。”彩芳道:“妈也唱歌?我怎么没听过?”欧阳国难道:“是呀,我现在也听不到了,妈妈一天为你们忙得连唱歌的兴致都没有了。”看到彩芳又要大喊,欧阳国难制止说:“你别闹了,快帮妈妈干些吧。快开学了,不也得准备一下?”“?。”彩芳假装不高兴地向爸爸噘起了小嘴。 吃罢了饭,宝宝对文雄道:“去齐伯伯家告诉钱阿姨,就说云龙的事情办成了,是高三?四班。你再问问云龙知不知道那所学校,不知道就让彩芳领他去,见到班主任就行了。顺便把这些表让云龙填了,到学校交上去。”文雄想了想,诡秘地一笑,道:“妈,我去可以,可我不能带彩芳去。”彩芳一听又急了,气道:“我本来不想去,可现在我就是要去。妈,我领着文雄去,保证不让他走丢了。”宝宝道:“那你们就一起去吧。” 齐战一家四口正在吃饭,云海还没有回来,齐战正在追问云龙,并有些生气。钱玉萍和云雄见了文雄和彩芳,热情地往屋里让。齐战对一些无关的人和事向不在意,点点头,自去了。云龙去收拾碗筷,借机溜了,他不知为什么总想躲开彩芳,面都不敢朝。 钱玉萍又细细打量起彩芳来。大眼睛溢彩流芳,和她整个人似的,肤色是健康的,那么的白里透红,如饱晒了阳光的秋果般滋润,身段是该凹的凹,该凸的凸,没有一处不丰满,没有一处不圆润,一双肉鼓鼓的小手一时也不安生,不是摸摸这,就是捅捅那,再不就自家在那舞蹈,缠来绕去地挥撒她青春的活力和那不名所以的骚动不安。“你十八岁了?”钱玉萍眼含笑意地问。彩芳道:“这我不懂,我只知道我十七岁生日过完了就十八岁了。”钱玉萍道:“噢,比云龙还小一岁。”彩芳甜甜地问:“阿姨,你是做什么的?”钱玉萍道:“阿姨是搞设计的,比如画图和计算数据。”彩芳道:“这我最头疼,我就是数学不好,最怕几何和代数了。”钱玉萍道:“你学文科吧?”彩芳道:“是呀,那,那你家云 ”钱玉萍道:“云龙。”彩芳道:“他是学理的吧?”钱玉萍道:“云龙数学,物理,化学还可以,只语文成绩不好,他小学和初中的底子差。将来你们要互相帮助啊。”“啊。”彩芳答应人象喝糖水一样轻松自如,至于能不能办到,自是以后的事情,她现在才不管那么多呢。 云龙洗了一盘苹果来。钱玉萍问彩芳道:“你要削皮吗?”文雄插话道:“她是个吃肉连骨头也不吐的疯丫头,连苹果核儿也会吃光的。”云雄笑道:“文雄,你比彩芳大了六、七岁,还开她的玩笑。”文雄道:“云雄,你不知道平常我受了她多少鸟气,我是得刺激她就刺激她。”彩芳拉着钱玉萍的手,像模像样地说:“阿姨,我不和他一般见识。”众人禁不住都笑。 又坐了会儿,兄妹俩方告辞走了。看到妈妈和哥哥出去送客,云龙不禁有些怅然若失,柔抓百肠般,心神不宁地远远跟出去,巴巴地望着女孩远去的背影发了会子呆。 接连几天,云龙都在收拾房间,准备上学。云龙和云海暂住一个房间,哥俩为要不要摆沙发的问题发生了争执。云龙坚决不同意房内摆沙发,道:“沙发太软了,坐长了腰疼,再者沙发也不美观,笨重的样子让人感到压抑,还有,沙发存灰,可木椅子就没有这些毛病,当然竹椅最好。”云海道:“什么呀,沙发坐了多舒服,木椅子坐了才腰疼呢。”云龙道:“你就是要摆阔气。”云海道:“我就是要沙发。”“不行。”云龙气恼至极。云海便跑出去找妈妈评理。 钱玉萍和云雄在厨房里准备晚饭。三年里也没见过几面,几天里,娘儿俩有空就在一起说话。云雄熟练地清洗一条鱼的内脏,将靠近鱼骨的一层黑色的膜仔细剔净。钱玉萍望着儿子宽阔结实的后背,心中暖暖地道:“云雄,工作上的事妈尽知了,现在有两个问题,你一定要老实回答,虽然你已经大到了足够自立的程度,可还没大到不许妈妈关心你的程度。”云雄笑道:“妈,我和你说什么也说不够,还能跟您隐瞒什么?”钱玉萍道:“你有女朋友了?”云雄道:“噢,有是有,不过还没有能让我向她求婚的女朋友。”钱玉萍道:“以前的那个呢?”云雄道:“怎么说呢,妈妈,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何必再提呢。”钱玉萍道:“那个女孩子现在在哪?”云雄道:“毕业分配去了南方,具体哪个城市我也弄不清。”钱玉萍道:“你们没有通信?”云雄道:“为什么通信?”钱玉萍道:“好,妈妈不再问了。还有就是,你是怎么看你爸爸的?”云雄低头继续干着他的活,道:“是个好丈夫,可不是个好父亲,最起码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钱玉萍道:“为什么这么说?”云雄道:“妈妈和他在一起或许幸福,但我们和他在一起却感到不自在,拘束,想远远逃开。”钱玉萍道:“小孩子话。”云雄道:“是的,但至今未变。”钱玉萍道:“你比你爸都要高呢,或者,你不同于你爸爸的地方正是比他强的地方。”云雄道:“那倒不一定,但总体上讲,下一代总要比上一代强,总要超过上一代,这样社会才能发展,人类才能进步。”钱玉萍道:“可你是我们的儿子也是历史的必然啊!”云雄道:“不,妈妈,人们之间很多东西靠血缘关系是不能替代和解决的,我是妈妈的好儿子就够了。”说着云雄笑道:“妈,真正的男人到了人生的一定阶段,根本不需要男人的爱,而需要各种方式的女性的爱。”钱玉萍道:“给妈妈做社会学报告,我可不想听。”云雄道:“妈,我还想提个建议,下辈子还由您来生我,再做一次我的母亲,可是我希望爸爸能换一换。”钱玉萍气乐了,道:“胡说八道,开妈妈的玩笑。”“准备一下,妈,这些鱼收拾好了。”云雄也笑了。 云海冲进来没头没脑地嚷:“妈,我要沙发。”钱玉萍道:“好儿子,你愿意要就买一对。”云海道:“可云龙他不要,他不让往房间里放,又不是他自己的。”云雄道:“你人小规格可不小,在报社,只有副处级以上的干部的房间才配给沙发。”云海道:“别唬我了,现在谁家没有沙发。”云雄道:“坐沙发看书时间长了人会受不了的。云龙用功的时间比你多,再不,你住我那间单室的,我又不常在家。”云海道:“不,我不干。”云龙嘲笑他道:“他不敢一个人住一个房间,说有鬼了怎么办,其实他自己就是个鬼,胆小鬼。”“哼。”云海说不上话来。钱玉萍安慰云海道:“你要坐沙发就到我们屋里来,睡觉去那屋。”齐战推门走进来,道:“怎么都在这?饭好了吗?”钱玉萍道:“快好了,你等着吧。”齐战道:“云龙,云海的事办得怎么样了?学业是大事。”钱玉萍道:“你忘了吗?宝宝给云龙办好了,云海的也联系好了。”齐战道:“那就好。”说了转身进房去了。 吃饭的时候,齐战把厂里的事说了,钱玉萍一时也说不好。云海却道:“爸,当官有什么不好,有人想当还当不上呢。”云龙斥责云海道:“你懂什么?” 待齐战离开,钱玉萍问云雄道:“你说呢?”云雄道:“人想做一件事,总是自己最后决定的,我爸干与不干都有他的道理。中国有的知识分子向来不关心政治,用不当官来显示自己的清高脱俗,这其实是一种自卑,恐惧,一种没有责任心的表现,政治领导艺术不是人整人的艺术。一个人不能当领导,只能说明他没有合格的品质和素养,这素质指的是工作能力。无德无能者治理国家到头来只能弄得乱七八糟,国家,个人都受损失,而且是无法弥补的损失,对国家的现在,未来,每一个人都应负有责任,如果不是中华民族当代民众的知识素质低下,政治觉悟低下,国家也不会象现在这个样子。”钱玉萍道:“你认为国家现在还不如以前?改革改出错来了?现在同以前怎么能相比,国家生活正在改善,经济正在高速发展,这些都是事实。你批评国家的不足之处,但也不能无视这些事实。”云雄道:“妈,我是个记者,接触的事可能比您广泛的多,复杂的多。国家经济政策错了这么多年,一下子放开了,就象是打开堤坝,水一下子就泄出来了,经济怎么能不好?但经济发展的后劲呢?生产创造的是财富,财富的创造是要有高素质的人和丰富的资源做基础的。现今我们国家在这两点上其实是很匮乏的。人的智能,自然资源远远没有开发出来就大谈什么经济进步,这难道不可笑吗?至于政治生活,我认为还是同以前一样,仍是几个人说了算,而不是人民,或是党说了算。民主,自由不是给予的,给予的民主,自由根本不是真正的民主,自由。每个人所应享有的权利是要靠自己努力争取的。您看看,电视上那些大人物,哪一个是我们选出来的?常常一夜醒来便失去了几个领袖,又多出来几个领袖,没等你分清圆脸,长脸,便一起山呼万岁,可没等你喊完,又有人失踪。如果中国现在真正的法比权大,就不会进行这种权与法的大讨论了,当然,我不反对有人拥有特权,这是次要的,重要的是特权持有者应是人民赋予的,他应把国家,民族的利益放在个人的感情和利益之上,权利和义务是不该分离的。” 云龙见妈妈没有说话就想说,可他还是没有说出来,他觉得云雄的话很新鲜,自己从未听过,而爸爸,妈妈似乎向来就是有道理的,一时间他的思想混乱了。他没感觉到他现在的生活同以前的生活有什么不同,他也从未考虑过‘国家大事’,在他看来,那是神秘不可知的,只有伟大的人才能去从事和思想的。 吃过饭,云雄回到自己的房间,坐进椅子里,出神地望着窗外。云龙推开门,道:“哥。”云雄回过头道:“进来吧,云龙。”云龙坐进另一张椅子里。 云雄点头道:“你也有一年就要考大学了。”云龙道:“是啊。”云雄道:“你人生的转折点就要到了,人的生活可真有趣啊!大学就是一个。”云龙不解地问:“上大学还不就是接着读书?细想也没什么新鲜的。”云雄道:“那可不一样,这个年龄,这个时期,正是人生的分水岭,如果人生有几个重大的遭遇和抉择的话,这时期最少有那么一半。”云龙道:“哥,大学是什么样子的?”云雄道:“学校的范围比你现在的学校大得多,人也多得很,学生如雨,教授似林,学校里什么样的人才都有,洋洋洒洒的,真让人兴奋。”云龙道:“大学可真好。”云雄道:“你学习怎么样?”云龙道:“也不怎么样,天天看书就是了。”云雄道:“课外书都读些什么?”云龙道:“小说看的最多。”云雄道:“都是什么类型的?”云龙道:“战斗故事的,历史的,侦探的,科幻的,还有外国小说。”云雄道:“爱情小说看了多少?”云龙闪闪眼睛,道:“爱情小说?”云雄笑道:“装糊涂可不行。”云龙吱唔道:“咳,现在哪本小说里都有那么一点。”云雄道:“你看社会学,哲学方面的书吗?”云龙道:“没看几本,我也读不懂。”云雄摇摇头,道:“你应该读一些,不过不着急,等你的思想基础打好后再去看也不晚。”云龙奇道:“思想基础?”云雄道:“中华文化就是我们的基础,我们的世界观只能产生于此,而要发展,那么就要学习一切,现在还包括西方文明中的一些东西,其实我上中学时看的书也大致和你现在看的相仿。”停了一会儿,云龙道:“哥,你说人干什么最有意义?”云雄默默地道:“创造!”云龙又道:“工作呢?”云雄道:“天生我材必有用,古人早说了。发挥你自己的聪明才智就行了,佛不问善的。” 云龙思忖了一会儿,道:“哥,你平常总去文雄家吗?”云雄道:“不常去,怎么了?”云龙道:“没什么,我感到他这个人挺有趣的。”云龙打过话头,道:“哥,你怎么老跟我爸不对付?”云雄道:“云龙,这些事你不必问,以后总会懂的。我奇怪的是爸爸不象对我那样对云海,他被当成宝贝儿一样。”云龙道:“谁知道。”云雄道:“可能时候还没到,而且他最小,这也没什么可说的。” 转天,钱玉萍给了云龙一些钱,让他自己去市里买衣服。云龙明显感到市中心的人要比三年前多,气氛也很火爆。云龙在几个大百货商店中转了半天,也没看到有满意的衣裤,就想起临来时云雄告诉他的个体服装市场。 云龙被拥挤的人流裹进喧闹的市场。路两侧是各种精品间,正脸一片透明,玻璃后面是十几层的鞋,博览会一般。路中间是面朝外的清一色的铁制货架。卖服装的人有的安安静静,坐在里面和顾客不紧不慢地讨价还价,有的拎着他“一流”的品货向别人吹嘘,更有几个跑到货架前面,拦着行人介绍他那摆得板板正正,挂得有条有理,花色繁多,式样齐全的各种服装。 云龙相中了前面不远处的一套米色西服,他快步走过去。里面有一男一女两个人,女的白白净净的瓜子脸,约摸二十三,四岁,男的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满脸挂着满不在乎笑容的青年。两个人正忙着往货架上上货。 云龙站在那看他们忙活。男青年一转身看到了云龙,马上笑着对云龙喊道:“朋友,看好了哪一件?是要外衣还是内衣。”他又指着旁边挂着的一排乳罩,道:“感兴趣吗?全棉的。”那女子停下来,微笑着看云龙,目光是喜欢的。“我要这套衣服试试。”云龙拘谨地道。“哈,你真会挑,这套衣服我也喜欢,就是小些瘦些。”那青年说着把那套衣服拿下来。云龙在那女子的注视下笨拙地试穿。那青年道:“看看,二姐,这套衣服就像是给人家做的,长短,胖瘦都合适。买吧,你穿上英俊着哪,保证那些小姑娘会因为我卖你的这套服装而多望你几眼。”“是很合适。”那女子悄声说道。云龙道:“多少钱?”“一百八。”男青年高声道。云龙局促地挠挠头,不知怎么办好,他下意识地转身看旁边的人讨价还价。那女子温和地说:“你是一个学生吧,高中生?”云龙转身红着脸说:“开学读高三。”那女子道:“在哪所学校啊?”云龙道:“七中。”“重点高中。”她瞟了一眼弟弟。那男青年道:“慢着,慢着,你说你在七中,开学读高三?”云龙道:“是啊。”那青年疑惑地道:“那你开学在几班?”云龙道:“四班。”小伙子大笑起来,道:“你认识我吗?”云龙摇摇头。那青年道:“二姐,你看他这个人象个爱吹牛的吗?”那女子道:“他十个也不如你半个。”那青年道:“那怎么他和我一个班我还不认识他?”云龙吃惊地道:“你也在高三?四班?”你青年道:“那当然,堂堂的重点高中生,我可是和这些服装一样,都是货真价实的。”云龙又挠了挠头,道:“货是真的,价不知实不实。”那女子闻言笑得越发妩媚了,喜欢地望着云龙笑个不停。那青年道:“唉,到底怎么回事?”云龙道:“我在别的地方呆了三年,今年才回来。”那青年道:“那你就能上重点?”他摇摇头。云龙道:“特殊情况,等开学我参加月考来决定我的去留。”那青年道:“你真去我们班?”云龙点点头。那青年道:“那好,卖你一百元吧,我也不赚你的。”云龙给他钱,他道:“我叫张猛,你叫什么?”云龙道:“我叫齐云龙。整齐的齐,云彩的云,龙飞凤舞的龙。”张猛道:“看看人家的名字起的,多神气,谁象我的名字那么没味儿。”云龙道:“张猛这名字也很好听,很有气势。”张猛道:“再有气势也不如你云中龙。”那女子道:“我叫张燕,认识你很高兴。”人家伸出手来却把云龙弄得不知所措,他迟疑了一下才轻而快地握了一下张燕的手尖。有人来买货,张燕忙过去接待。 张猛又仔细打量了云龙一下,道:“你头型太糟了,起码和这套衣服不相衬。”云龙道:“我倒不觉得怎样。”张猛道:“得了,我领你去个地方好好修理一下,顺便让你认识一下我们班的另一个同学。”不由分说,张猛与张燕打了声招呼就领着云龙出了自由市场。 云龙边走边道:“我去过我们校,地方挺大,挺好的。”张猛道:“就那么回事吧,我在那呆了两年,谁知道是好是坏。”云龙道:“听说我们学校升学率很高?”张猛道:“百分之七、八十吧,就是这样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考上大学呢。”云龙道:“还有一年,好好努力,没什么大问题。”张猛道:“说了容易,做了难啊。”云龙道:“那同学叫什么?”张猛道:“他叫孙凯,我最好的哥们儿。他在他叔叔的烫发店里帮忙,理发的水平在业余组算是一流的。”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道:“这小子有些怪脾气,我认识的人中算是有主见的。”云龙道:“有主见?”张猛道:“他比我强。比如他和别人讨论什么,如果相持不下,他往往就一声不响了,而我却非要争个对错不可,就从这点上他就比我高明。”接着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云龙道:“你真的开学到我们班?”云龙道:“七中的高三?四班,错不了。”张猛道:“那,这贰拾圆钱给你。”云龙道:“我怎么能要你的钱?”张猛道:“你快收下,要不然我就会让孙凯看不起了。”看到云龙一脸不解之色,他越发难为情了,道:“这套衣服我们花八十元上的,因此只能卖你这个价。跟你说吧,卖东西赚钱有两种,一种是合理地赚钱,一种是坏良心地赚钱。比如这衣服卖你一百八,至少坏良心坏去你三,五十的,卖你个一百二、三的,却是劳动所得,应该赚。”云龙道:“那你卖我一百不也亏吗?怎么还给我钱?”张猛道:“你不是由我的顾客变成了我的同学了吗。”说什么张猛也不收钱,云龙没办法只好收起来。 两个人来到一个放着震天响的流行曲的门脸前,推门进屋,店里有个穿白大褂的人在扫地。张猛道:“凯子。”那人直起腰,他和张猛身材相仿,面色红润,眼睛也很有神,隔很长时间才眨一下,显得很持重,老练。他和云龙笑笑,招呼两个人坐下。张猛道:“凯子,他叫齐云龙,开学上我们班。他到我姐那买衣服,正巧遇上了我,嘿,咱们三个挺有缘吧。” 孙凯边给云龙理发边随口问道:“我们学校你还认识谁?”云龙道:“只认识一个,是文科班的,叫欧阳彩芳。”“欧阳彩芳!”张猛一下子从椅子里蹦起来。孙凯极不欣赏地看了张猛一眼,笑道:“你们是好朋友?”云龙道:“不是,我仅仅是认识她,她爸和我爸是一个厂子的。”三个人都沉默了。云龙感到他俩都有话要说。女孩子们是男孩子们永世不衰的话题。张猛首先沉不住气了,道:“云龙,你和她很熟吗?”云龙道:“不很熟,只见过几面。”张猛道:“云龙,你不知道,欧阳彩芳是我们学校数一数二的大美人,如果选校花,不管别人选谁,我和孙凯就是打掉脑袋也要选她。进校那阵子我和孙凯一致认为她最美。说真的,欧阳彩芳也真讨人喜欢,她虽不总说脏话骂人,可敢和我们男同学打仗,那张嘴谁也对付不了。她们班有个叫夏雪涛的,公认的好口才,我们叫他思想家,女同学叫他怪话大王,这也是欧阳彩芳给起的,只有她能直溜他。”云龙心中酸苦酸苦的,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浊气在胸中回转,他道:“你们在追求她了?”张猛道:“我是没希望了,不过孙凯还是可以一试的。”孙凯不动声色地道:“张猛,你说自己可不要把我带上,我可是清清白白的。”张猛道了:“唉,凯子,当着新朋友就撒谎吗?你难道没说过你喜欢欧阳彩芳?”孙凯道:“当然说过。可我还喜欢很多其它的女同学,只要招人喜欢的,我都喜欢。”“可是你肯定有最喜欢的。”张猛急了。孙凯道:“不,现在最喜欢的不定将来也最喜欢,因此从这种意义上说,我现在不存在什么最喜欢的女孩子。”看到孙凯不理自己,张猛又对云龙拉开了话匣子,“云龙,这么说吧,咱们学校的同学,论智商,论知识水平,论发展前途,根本就不能和社会上的那些人相比,他们根本就比不了。”云龙道:“社会上的哪些人?”张猛道:“这个,比如工厂的,农村的,小市民,小资产阶级分子,等等。”云龙摇摇头,和孙凯都笑了。张猛道:“你不信,那你去我们学校就相信我的话了。”云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云龙又腼腆地笑了。 张猛又说到夏雪涛,说他有诗在报上发表,最近的事。他果然在孙凯那翻出一张报纸,指给云龙看。云龙见报上果有夏雪涛的名字。诗曰: 街头有感 钢城富豪争耀金,莺歌燕舞碧玉门。 粗质烂肠牡丹赏,醉生梦死露冷沉。 娇柔携揽登银辇,共赴黄粱一梦存。 等闲识得真妩媚,万尺红绡不胜春。 孙凯停下手中的剪刀,木梳道:“好了,云龙,看看满意吗?”云龙从镜中看到自己是比原来神气了些。孙凯建议云龙的领带最好用幽绿花底子的绸缎领带,那样和他的人相配。又说,男人喜欢红色未必要穿红衣服,就象男人喜欢女性的红嘴唇,而自己却不涂脂抹粉一样,他喜欢的颜色不一定非要用来打扮自己;而女性则不同,她喜欢的颜色必定要挑选来装饰自己,不仅仅处在观看的阶段,那样她是得不到满足的。从穿衣角度来说,男人就象树,有几样喜欢不厌的底色就满足了。女人象花,非得让你眼花缭乱不可。经常变换衣饰的男人给人以不沉稳,轻浮之感,而经常变幻衣饰的女性却让人感到诸般不同的美,其缤纷多姿,浪漫妩媚中没什么不妥的,单一的服饰才让人怀疑这女性太呆板,缺少情趣和品味,从这点上看,男人欣赏异性并不是专心的,而女性欣赏异性才是持久而重内涵的。云龙却认为男人穿衣是为了自己,女人穿衣是为了整个世界,因此不能说男人不专心而女人重内涵,好与不好,要看是哪个男人,哪个女人。孙凯听了说是。又说到男女的本质,孙凯认为对女性而言,温柔是本质的美,坚强是一种特异的美,这坚强不是说脏话,不是抽烟酗酒,不是蛮横无理。对男性而言,坚强是一种本质的美,而温柔是一种特异的美,这温柔不是娘娘腔,不是撒娇的柔弱,不是无责任地逃避困难。一旁的张猛又借用夏雪涛的话说,男人的胸大肌不应变成女人的,而女人的也不该变成男人的胸大肌,这才是美的。孙凯听了道:“你只在这说行,别到学校去说,上回夏雪涛说这话时,差点没让欧阳彩芳那帮子女生给整死,立时就少了一层皮。”末了,又说了些闲话,三人方才各自散了。 云龙为交了两个朋友而格外高兴,兴致勃勃回到家,马上穿上衣服照起镜子来,又蹬上云雄给他买的皮凉鞋。这套夏式西服很有特色,前领是一种大翻领式,束腰的带子很宽,袖口还有两排亮闪闪的纽扣,整套衣服看上去是硬的,摸上去却是软的,下坠感极强。 看着自己镜中不同以往的模样,云龙有些吃惊,忽地,一个娇美涟涟的少女的姿容又撞进他的脑际,她忽闪着大眼睛神秘地冲自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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