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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不久,碧凌寒已回到镇江,他虽然很想知道那四艘长程巨舶的隐情,但现在他已没有工夫多惹闲事了。可是他业已惹来不少问题,这是他和秦天误碰上之后,在这短暂的时间内,所发生的问题。原来眼下已有两路人马在注意他,一是丐帮之人,一是公门中人。要知他和秦天误在码头上那么一站,两人都长得潇洒俊拔,与码头上讨生活之人,全不相同。这已经够引人注目的了,何况其后他突然登上一艘快艇去了,而秦天误则到那四艘巨舶之上,这等行径,公门中人,当然不会放过不管。另外关于丐帮方面,那是更不用说了。尤其这大江以南,沿江一带,正是丐帮的势力范围。是以他一踏上岸,马上就发现被丐帮之人监视了。这么一来,他的行动不免大受妨碍。他要摆脱这些人的监视,并非难事。但问题是他必须以“书生”面目出现,以后尚有一段时间,须得逼真扮演,因而他无法施展真本事对付这些人。他很伤脑筋地在街上茫然而行,但这样走个不停,亦将引起人家的怀疑,是以他必须赶紧想个法子,能够顺理成章地呆下来。繁闹的街上,人声喧嚷,两边的店铺,人进入出,热闹非常。他在一家绸缎庄的门前,停下脚步。一面打量里面各式各样的绫罗绸 缎,一面迅速的忖想道:“我可以在此店逗留一会,选购一点料子,回头送给虞罗刹虞玥然,可说是一举两得之事。”想到就做,当即举步入店。店中的掌柜伙计等,见他一表人才,衣着不俗,都殷勤上来招呼。碧凌寒为了消磨时间,故意慢慢的挑选。最后买了两幅,正在付钱。忽见本来在招呼他的人,都突然走开了。转眼一看,原来另有一个顾客进来,而全店之人,俱都去招呼他,甚是殷勤热烈。这个客人年约四旬,神态粗豪,衣着普通。面上和双手的皮肤都黝黑粗糙,显然是常年受到风吹日炙之故。碧凌寒一望而知此人乃是常年奔走江湖之人,他甚至晓得此人正是那四艘巨舶的人,这是因为他早先曾经看见他登岸。 店中的掌柜,一口一声“王大爷”,又奉上茶点,那个姓陆的大汉,大刺刺的在里面的椅子一坐,等候众人送上货色供他挑选,可见得他不但是熟客,而且必定是罕有见的阔客。 碧凌寒马上改变心意,诈作看中另一正湖绉,叫伙计取出来看看。不过一时无人招呼他,所以他只好等候。他侧耳听去,恰好听到那掌柜道:“王大爷,这回还是照老规矩,后天给您送到船上,是也不是?”王大爷哼了一声,目光端详凡个店伙送过来的绸缎,没有回答,那个掌柜满面陪笑,不敢催问。店中一共五六个伙计,都川流不息地送上各种料子。全店的业务,暂时陷于停顿。过了一阵,那个姓陆的大汉已挑选了四五种,掌柜在一一旁记下他念出的数目,少者三正,多者七八正。碧凌寒不觉惊异起来,照这人的买法,简直是办货来了。可是看他的样子,又决计不是做生意之人。再说若是办货,便无须在这等专做门面生意的绸缎庄购买了。何况他根本不谈价钱,天下哪有这等生意人?姓陆的大汉再度大肆挑选,店中许多顾客,都在等候店伙。有些人很和平地等着,有些人则露出温色。突然有一个人恼声道:“喂!你们店里做不做买卖的?”碧凌寒连头也不必转,就晓得必定是刚进来不久的一个年轻人。他的印象中,这个年轻人身体强壮,动作矫健,必是曾经练武之人。而他的冷静坚定的目光,又显得他是个十分机智的人。这种人对于时常会遇上的小闲气,决计不会放在心上。正因此故,碧凌寒推测此人必是存心这样做的。他心中一笑,忖道:“不知是谁出了这么一招,想从吵闹甚至殴斗中,查探姓王的人的来历,我大可坐山观虎斗,从中摸出一点线索。”因此,他马上用极自然的动作,开始移动。一直移动在内角,这样他可以把整间店铺的情形,收在眼中。掌柜的连忙派一个伙计过去,那年轻人直瞪眼睛,骂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瞧不起我么?哼!哼!有几人臭钱的就如此奉承巴结是不是?”他若然只骂此店之人,自然不致惹起风波。但他口涉及那大汉,说他有几个“臭钱”,对方不免要瞪眼睛了。那店伙连忙低声下气的解释,掌柜的一瞧那年轻人还不肯干休,心中发急,便要亲自过去处理。姓陆的大汉冷冷道:“站住,别理那个小子。”他原是江湖上争强斗狠之人,如何肯任人辱骂?而他喝令掌柜停步,也不过是反击的开始而已。掌柜的不敢有违,尴尬地站住了。那年轻人厉声道:“混蛋!你说谁是小子?”这回他已直接向着那个大汉,汹汹斥喝。姓陆的大汉也勃然大怒、跳起来,指住对方,道:“格老子,骂你又怎么样?”掌柜和店伙都急得团团转,从中劝阻。可是这两人嗓门特大,声音响亮,只一开口,就压倒所有的声音。因此,劝阻的说话,全不管用,谁也听不见。、碧凌寒装出吃惊之态,因为敢情在店门处看热闹的人之中,还有两对眼睛,向他窥视不懈。这些人盯得如此之紧,碧凌寒不禁泛起“难斗”之感,若是被他们再黏缠下去,早晚会露出破绽。现在他已没有留在此地的必要了,因为这个姓陆的大汉,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告诉了他许多想知道的事。 举例来说,姓陆的大汉,乃是来自四川,这不但是他的口音,显示出他是四川人,而且从那四艘长程巨舶,互相参证,可知这些船只是从四川一直顺大江驶到此地来的。 其次,他知道这四艘巨舶容或某种神秘的任务,但最低限度,在表面上他们并不犯法,此所以这名大汉能够时时到此地购物,并且还在同一间字号选购,变成了熟客。如若是罪犯之身,岂肯留下痕迹? 三是这个大汉乃是奉命购物,而不是他本人所需。一来就算他有三五个妻妾,亦用不着这么多贵重的丝绸,二来他没有豪富的派头风度。那年轻人与这名大汉已吵开了,眼看马上就得打架。忽听一个人高声道:“唉!唉!两位何必生气?你们这一么一闹,人家的店铺还要做生意么?”此人声音蕴含内劲,是以盖过了嘈杂的喝骂声。碧凌寒一瞧,劝架的是个中年人,身穿长衫,颇见斯文。但相貌却显出精明强悍,可知也是跑码头的人。他的声音劲力充沛,一听而知乃是内家好手,因是之故,吵骂中的两 名主角,都向他投以诧异的目光。碧凌寒转眼一望,门外之人,全都注意地盯看这个劝架的人,心中不禁念一声“多谢佛祖帮忙”,当即迅往后进挪去,闪入里面,打后门溜出去。 外面果然没有人影,他更不迟疑,一抄长衫下摆,跃过巷墙,落在对面人家的后院。’要知这是瞬息即逝的时机,由于盯梢之人皆是高手,是以这刻可能已另派别人,绕到后面监视。 如果他慢一步,说不定又得给另一批人盯上。那时再找机会脱身的话,就难之又难了。如今他瞬然逝去,对方纵然发现他不见了,可是店中人头杂乱,吵闹未歇,前面盯梢的以为他在后面,后面之人以为他在前面。等到两下凑上,得知他己失踪时,已无法查出他是怎生溜掉的。这个人家的后院,与邻家相接,因此他又翻过去,仗着丰富的江湖经验,找到一问空屋,暂时躲在里面。等到黄昏时分,他才出来,越墙而出,到了街上一瞧,华灯已上,暮色已深,当下放心大胆,急步行去。在昏暮之际,最难盯梢,所以他只须保持警觉,不难避过对方的耳目。不一会,他已抵达目的地,那是一座普通的住宅。他瞧瞧门口,发现了暗号,当即上前叩门。一一个俏丽”厂环打开大门,看见是他,登时一怔,眼光中流露出无限惊诧。碧凌寒对于这个俏婢的惊愕表情,一点也不感到奇怪,敢情这个俏婢, 正是跟随虞罗刹虞玥然的人,也是那两名白衣童子之一。他以前已判断这两名白衣童子,必是侍女改扮,故此这刻看见她们以女子面目出现,根本不觉得奇怪。那俏婢还未开口问他,或者作出任何表示之前,他己跨入门内,并且顺手把门掩上。看他的神情样子,好像回到自己家中似的。他正要往屋内走去,俏婢一伸手,拦住了他。碧凌寒瞧她一眼,笑道:“对了,我还没有问过你的名字,你叫什么?”俏婢道:“我叫杜鹃。”碧凌寒道:“这名字很好,你看起来,真像杜鹃花那么美丽。”杜鹃玉靥上微泛嫣红,道:“你往哪儿走啊?”碧凌寒道:“自然是往屋子里走啦!”他指指台阶上的门户,又道:“那儿决计不会穿出街上的,对不对?”杜鹃道:“我知道,可是???”碧凌寒打断了她的话,接着道:“你用不着通报了,难道我的妹子还不让我见面么?你大概还不知道,虞玥然是我的妹子呢?”杜鹃忖了一下,才道:“是你的妹子?”碧凌寒道:“想不到吧?等一会你就晓得我没有骗你的。”杜鹃一手揪住他的衣袖,道:“不对,我家小姐没有哥哥。”碧凌寒注视她一下,发现她眼中闪动着狡黠顽皮的光芒,倒不是真有恶意,大概也不是真不让他进去。他何等机警聪明,念头一转,已晓得对方的脑子里,装着什么狡黠的念头。当下不在乎地伸手捏捏她的玉颊,道:“胡说,我就是她的哥哥。”杜鹃脸色都红了,道:“你,你??”说时,不由得放松了手。碧凌寒可没有趁隙赶快进去,还望着她直笑,道:“我怎么啦?”杜鹃道:“你如是我家小姐的哥哥,怎可向我动手动脚?”碧凌寒道:“我家的规矩就是这样的,不信你问小姐去。”杜鹃被他驳得无言可对,忍不住道:“那么大爷你贵姓呀?”碧凌寒好笑,忖道:“我早知道你必会否认小姐是姓连的。”当下道:“我自然与你家小姐同姓啦!你连小姐姓什么也不知道么?”杜鹃道:“不是不知,但大爷自家说出来,也没有什么关系呀!”碧凌寒道:“我刚才不是提过么?”杜鹃道:“小婢没听清楚啊!”碧凌寒道:“她的名字叫做玥然。”杜鹃道:“不对,我家小姐不叫玥然。”碧凌寒诈作一怔道:“那么她叫什么?”杜鹃得意起来,道:“大爷你是她的哥哥,怎会连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呢?”碧凌寒道:“若然我答不上来,你就不让我见小姐了,是也不是?”杜鹃道:“这个自然啦!”碧凌寒道:“那么我们换个法子,我专程来找你,行不行?”杜鹃白皙的面庞上,又泛起可爱的红晕。 她摇摇头,道:“你别岔开话题。” 碧凌寒忽然心头一顿,竟不忍得再逗弄她,便道:“好吧,我们还是回到老话题上。我告诉你,我妹子一向有两个名字,一个是玥然,另一个是慧珠。” 杜鹃愣住了,显然他已说中。碧凌寒又道:“而我的姓氏,是木易杨,乃是杭州人氏,你家小姐总不会是别处地方的人吧?”杜鹃低下头,道:“那么您真是我家大少爷啦!”碧凌寒道:“正是,慧珠在不在?”杜鹃道:“她在房间里。”碧凌寒迈步入厅,忽见一个肥胖的中年妇人,从后面走入厅来。这个妇人面庞圆润,堆满笑容,看来很是和蔼可亲,但那对眯起来的眼睛,却光芒闪射,眸子灵活。 碧凌寒心中惕然,忖道:“如果此妇就是余麽麽,那么我必须多加小心,以前她就曾经躲在幕后,暗算过我,虽然当时由于神机营副统领的职位,尚在争夺中,所以她帮助别人,想把我打倒。而如今则大事已定,她要加害我的原因,业已消灭。可是,她终究是别一派系之人,等如暗中监视着虞罗刹,从她身上获取情报。因此,我须得小心对付她,必要的时候,不借下手杀死她,以除后患。” 要知虞罗刹虞玥然虽然在五帜帮中,不属于任何一派。同时以她的家世渊源,大家也能对她放心。可是她终究是个女子,俗语有道是“女心向外”,这还是指对父母而言。由于推论、女孩子对亲生父母,尚有外向的倾向,则对一个团体来说, 她的脱离,便算不得奇事了。在五帜帮来说,并没有对她怀过这等戒心,以防她脱离帮会。但在碧凌寒来说,他已隐约感到,如果自己处理得妥当,则这个红粉高手,将是自己的一大臂助。要她叛出五帜帮,不是难事。他迅即收回思潮,向那妇人点点头,道:“我是杨晓,小姐在哪几?”那中年妇人向他迅速的上下打量,虽然她极力掩饰,她眼中锐利精明的光芒,仍然在碧凌寒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她欢然笑道:“大少爷到底来啦!小姐惦念得很。她在房中看书。”她转身行去,为他领路,一面道:“我姓余,小姐向来叫我余麽麽。”碧凌寒想道:“果然是她。”他随着余麽麽走入后进,但见东西相向的两个上房,都是门帘深垂,看不见房内有人没有。余麽麽脚步一停,回头笑嘻嘻的向他瞧看。她没有任何表示,是以别人将不知她此举是何用意?换言之,她此举可以有几种意思,例如她有话跟碧凌寒说,或者是看他有没有跟来等等。可是碧凌寒却晓得她的真正意图,因为在通常的情形下,任何人处身在他这等情况中,第一个反应是:“她有什么事?”第二个反应是问她:“我妹子在哪一间房中尸碧凌寒亦如常人一般,掠过这等反应。但他能与常人不同之处,正是在于他并不遵从这等肤浅的直觉式的反应。他马上深入地想到,如果自己这样问她。则这个外貌慈祥而其实狡猾毒辣的妇人,必定会看轻了自己。 那么她的真正用意何在呢?碧凌寒并不须很伤脑筋,已知道余麽麽是考验他的智慧,江湖经验和眼力等等:她正是特地不作任何表示,同时她所站的地方,也没有指点方向的丝毫迹象。也就是说,碧凌寒不能从她所站的位置,推断虞玥然的房间何在。 因此,他必须运用他的智慧及经验眼力等,找寻出虞玥然的房间何在,方不致于被这个妇人小看了。好在这等情况,碧凌寒时常会遭遇到。他往往须得在艰险的情形下, 查出对头的隐蔽之所。是以对于这等门道,都极有研究。话虽如此,但每种情况不同,则所资观察的线索,亦不相同。有时可能相去一万八千里,是以这“观测”之道,难深奥妙,便在于此。碧凌寒目光一掠,所有形势,已完全收摄在脑海中。他这一回完全放弃了地上的痕迹,或门帘上有没有留下任何微细物事等方法。因为余麽麽既然有意让他自己查看,则可见得这两道房门,必定不留一点痕迹。加以此处并非荒弃已久之地,当然也没有灰尘蝗网等物,供他观测人类出入的踪迹。 他乃是队另一个角度去观察的,好在他已得知房中之人,乃是女性,身份又是一对兄妹中的妹子,可知这两间上房,一是哥哥所用,一是妹子所用。 因为他们外表上有血缘关系,不须避嫌之故。这两个房间既然一属其兄,一属其妹,便有了推论的根据了。碧凌寒见多识广,事事留心,因此,对于房屋建筑方面,亦颇有心得。这间住宅,属于普通常见的形式,分为两进,在后面尚有一进是小型的花园,或者充作院落之用,厨房则在另一边。西首的上房内间恰与花园毗连,同时距这道厅门稍远。换言之,从厅子进入后进,须得经过东首的上房门口,才可到达西房。碧凌寒根据女性的心理和惯例,更不迟疑,向西首的上房行去。因为凡是女性,当然喜欢窗子向着没有别人的花园,而不愿靠近厨房那边的天井。其次,假如哥哥有朋友来访,来到内进的话,亦无须经过她的房门。至于她出入虽然要经过另一间房门,可是那是她哥哥所居住,平日无须避嫌。 余麽麽眼中射出诧讶的神色,虽是一闪即逝,却被碧凌寒看见了。他走到上房门口,掀开帘子,但见房门没有关闭,在布置得雅淡舒适的外间,躺椅上有个少女,正在看书。由于她是背向着门口,所以没见到碧凌寒掀帘。碧凌寒目光一掠,但见窗下的桌上,摆着文房四宝,有几张素笺,错落地摊在桌上。素笺上皆有字迹,同时笔砚尚未收起,可知她乃是刚刚写过的。碧凌寒悄悄走入去,先到桌边,看看笺上写的是什么?他怀疑可能是私函,只不知写给谁的。当然此举属于不道德的行为,但像碧凌寒这等处境的人,每一件小事 都不可放过,至于道德问题,除非是关系重大的,否则他就不能过于多虑了。他目光到处,但见其一写的是:“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日。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这是一首亦颇有名的蝶恋花词,为南唐冯延已所作。碧凌寒曾经读过,是以不致误为虞罗刹所作。不过此词的意境,必是道出虞罗刹自己的心情,可见得她一定曾经自问“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世上尽多的是营营役役,追求名利之人。在虚荣中,这些人虽然不会泛起惆怅,也不会有”新愁”。 可是梦醒梦回,或是偶然空闲下来之时,他们总不免会有“失落”之感,自然他们不知道自己“失落”什么?亦不暇追究,他们唯有尽力把自己投入无谓的忙碌中和庸俗的欢乐里,把怅惘之情,以及青春时代的憧憬,都使之在麻醉中遗忘。 著问“惆怅”“憧憬”甚至于对年华日复一日逝去的“恐惧”,有何用处?则这个答案,却是不肯定的。 也许这是哲学中某些部份的起源,而至少一个人如果不须要利用种种刺激的欢乐以麻醉自己,则他一定可以变得高雅些,也可以减少许多“患得患失”的痛苦。此外,他将会找寻有意义的人生,这样,天地就会廓阔,不再把自己禁铜在“个人”的圈子中了。 碧凌寒的目光落在另一张笺上,但见字迹潦草凌乱,写的是:“可以复仇而不复,非孝也。复仇而珍把,亦非孝也。以仇未复之耻,居终身焉,盖可也。仇之不复者,天也。不忘复仇者,己也。克己以畏天,心不忘其亲,不亦可矣。”这一段文字,大意是说若然一个人身负莫大的仇恨,可以报复而不去 报复,便是不孝。但若是复仇后会遭遇到身亡把绝的恶果,则报复之举,也是不孝。所以在这种情况下,虽然因不报仇而忍耻偷生,仍是对的。因为这一仇恨不能报复,是天意。不忘报仇,则是自己的事。这样克制自己报仇的欲望,也是敬重天意的意思。同时紧记着忍恨活下去,乃是行孝的话,岂不是可以得到慰解么?碧凌寒看了这一段文字,不禁一愣,忖道:“这一段好像是从王安石一篇文章中抄下来的,她当然不会无缘无故抄下这么一节。”显而易见,虞罗刹虞玥然一定是心怀某种仇恨,可是一直不能报复, 所以深心中感到耻辱。因此,她用王荆公这番议论来慰解自己。其实王荆公这一篇“复仇解”,主旨是要人守法,不可私下做出报仇行为。而万一在君王无道,官吏贪腐之时,因而不能凭借法律解决,也不可以私下报仇,破坏了法律的尊严。当然虞罗刹虞玥然不会是“守法”之人,所以她略去其他有关分析“报仇”的议论,单单选出这么一节。碧凌寒随即恍然大悟,忖道:“怪不得她在帮中,如此的冰冷孤独,不与任何人来往,敢情她心底郁结着仇恨。以她倔强的个性,自然会变成孤僻的人了。” 碧凌寒的目光移到另一张笺上,但见开始的几行,已经涂抹,不可辨认。但后面却清清楚楚的写着一首似偈非偈的四言绝句:“生是何物?死是何物?生生死,得得失失。” 从这一张笺上,可能窥见虞玥然的思路,是怎生变化。亦可窥测到她的苦恼,不仅是“爱情”“仇恨”而已,而是还有探索人生意义的困惑。碧凌寒现在已比较了解这个女孩子了,她不仅是长得貌美和精通武功,同时她也有思想。 他苦笑了一下,忖道:“自古以来,谁能解答这些问题呢?孔夫子说‘未知生,焉知死’,他老人家轻轻的把其中一个问题抛开,先教人如何才生活得好些。释家根本不在乎生死的问题。但可怜茫茫众生,才智既不足以解答这等大问题,便只好浑浑噩噩一过日子了。” 他不知不觉叹了一口气,睡椅上的女子,迅快回过头来,看见是他,便道:“哎呀!是你么?”碧凌寒向她望去,但见她云鬓微乱,娇靥微红,似是曾经小睡,更显一种娇慵的动人风韵。他笑一笑,道:“如果不是我,谁敢这么大胆,闯入你的香闺?”虞罗刹虞玥然站起身,道:“你虽然是我的哥哥,可是乱闯妹子的闺房,也是失礼之事。”碧凌寒晒道:“少罗嗦,你用这等态度欢迎我么?”他举步行去,直到她跟前,微微俯头,锐利的目光,迫视着这个美女。虞玥然初时不甘示弱地对看,可是片刻间就软化了,娇躯向前一靠,倒在他的怀中。碧凌寒有力地拥抱她,迅即吻在她那两片娇艳的香唇上,两人拥吻良久,才分开来。虞玥然幽幽道:“你早就知道帮主指定我担任这个任务,是也不是?”碧凌寒点点头,道:“是的。”虞玥然道:“但我却直到现在,才知你是我哥哥,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免得我白白疑虑了许久。”碧凌寒道:“我怎能早点告诉你?帮中规矩,向来如何,你又不是不知道的。”虞玥然道:“算啦!你真是这么忠心五帜帮么?我瞧却不然。”碧凌寒忙道:“别胡说,这等话何必说它。”虞玥然道:“怕什么?你现下权势倾帮,谁也不能中伤你了。”碧凌寒道:“人心最是难测,你与我之间,当然没有问题,说什么话都可以,但万一一被旁人听去,总是不妥,你说是也不是?”虞罗刹虞玥然道:“好吧,我以后不提就是,但这一趟的任务,你总可以告诉我吧?”碧凌寒道:“当然可以。”他们各自落座,面面相对,膝头都碰到了,唯有这等距离的耳语,才可不虞被人窃听了去。碧凌寒道:“咱们是奉命到金陵去,调查总督钱里敬的麾下,有些什么高人。”虞玥然一怔,道:“这等事也须得我们出马么?”碧凌寒道:“你语气之中,似乎不把这位总督大人放在心上?”虞玥然道:“当然不是,本帮现已查出来的高人,就已经有少林寺的‘假罗汉’高廉倩,武当派的‘冰翁’段三湘和空海‘玉尺金剪’宁婉然。”虞玥然微微动容,道:“这三个人,都是当今武林的一流高手啊!”碧凌寒道:“谁说不是,正因如此,才须得我们伪扮兄妹,前往金陵调查。” 他停歇一下,又道:“你本来就对武林中的一切,知道得很多,而我则蒙帮主赐阅一些资料,俱是天下各门派的著名高手,其中有些非常隐晦,外间根本很少人得知,我真奇怪帮主到何处找到这些资料。” 虞玥然道:“你意思说,我们凭见识眼力,辨认总督府中的高手么?”碧凌寒道:”不错,换了其他的帮众,岂能认得出谁是身怀绝技的高人?”他停歇一下,又道:“此外、我们还须想法子与总督府中之人接近交往,才有机会看到府中之人。对于这一点,你有什么妙计没有?”虞玥然道:“你无官无职,怎能与总督府中之人来往?”碧凌寒沉吟道:“我想利用钱里敬的儿子黄云文,听说他人品隽逸,文才清妙,诗名甚著,喜爱交友,所至之处,时时有文酒之会。”虞玥然缓缓道:“这样说来,你的文才也不俗了,是也不是?”碧凌寒道:“我想到时随机应变,总可以混得过去。”虞玥然道:“文学方面,诚然有不少盗名欺世之士,可是你现下是设法与才子交结,兔不了要对景分题,即席吟咏。假如你不通此道,如何混得过 去?”碧凌寒道:“别担心,我不会请枪手么?”虞玥然道:“怎生请法?”碧凌寒道:“请枪手有两个办法,一是在事前料想这一场文会的情况,预先拟定几个题目,请人作好几首诗,熟记心中,到时便可以应付了。”他发出一阵自嘲的笑声,又道:“我虽然没有作诗之才,但把几首诗读熟记住的能力,还是有的。”虞玥然问道:“第二个办法呢?”碧凌寒道:“第二个办法,就是找一个有才气之人,随行护驾。到了紧要关头,他就可以代我应付了。”虞玥然道:“若然两法齐施,倒是不怕会露出马脚了。”碧凌寒道:“当然啦!不过这个能够陪我一同出面的枪手,却不易觅。”虞玥然哑然失笑,道:“原来你的构想,只是空中楼阁,以我想来,你找的这个人选,一定不能成功的。”碧凌寒道:“笑话,那些落魄的文人,到处皆有。只要我肯出重酬,何愁无人?但如果要很合心意,便不大容易罢了。” 虞玥然道:“试想你设法参加那些文酒雅会,凭什么能引起人家重视呢?当然是你的人品才貌,能够出众才行。以你来说,仪表风度,都没有问题,但你带一个形容狠琐的枪手,问题就复杂了。可能人家连你都不肯邀请呢,对不对?” 碧凌寒心中一笑,忖道:“我不请枪手,也可以应付得过去;只是我在五帜帮中的记录,读书有限,是以不该具有文才,所以不敢表演” 此外,他已因为发现了虞罗刹虞玥然居然精通文墨,暗中已动了她的念头,打算到时命她假扮男装,一则充作自己的护驾枪手,二则她改扮后的面目风采,必能吸引所有的文人注目。 他道:“这些问题,你让我去伤脑筋就是了。现在我要拟一个报告??”他展笺取笔疾书起来,虞玥然坐了一会,终于忍不住寂寞,走到他背后,俯低身子,靠在他身上。她看见碧凌寒的字,写得甚是苍劲有力,虽然不算很好,但已远远出乎她意料之意,当下说道:“我本来还怕你的字不能上场,现在看看可就放心啦!” 碧凌寒道:“别打岔,我正在报告一件事,相当奇怪呢!”虞玥然连忙阅看内容)原来碧凌寒报告的是关于阴晴谷秦天误的事情。他把遇见秦天误的经过,包括那位“左瑶仙”在内,全部写上。最后,他请帮主下令调查两件事,一是本帮之人,如何与秦天误结怨的?二是那四艘巨舶的来历。虞玥然看完之后,问道:“以你的看法,那是怎么回事呢?”碧凌寒道:“我认为秦天误的出现,除了与左瑶仙交托的任务有关外,恐怕尚有他故。假如黄翰抬居然请得到这一门派支持,对本帮就更不利了,所以必须赶快调查个明白才行。”虞玥然笑一笑,道:“左瑶仙居然对你没有什么意思,而轻轻的放过了你,倒是令人十分费解之事。”碧凌寒道:“她不是最初我见到的年轻女子,已无疑问,只不知她本身长得如何??”虞玥然一直等他把信笺封好,才道:“秦天误可恶得紧,他若是碰到我手中,定要给他吃点苦头。”碧凌寒道:“阴晴谷的武功,据说别有心法,奥妙精深之极,你最好别惹他。反正像他这么嚣张自大之人,迟早会碰个大钉子。”他把密函交给她,又道:“派余麽麽送到通讯站去,相信咱们到金陵不久,就可以接到帮主覆示了。”虞玥然把密函拿出去,一会就回来,马上投身在这个充满了魅力的男子的怀中,享受他的热吻和拥抱。他们之间虽然有情已久,但今日还是第一次拥抱接吻。在虞罗刹虞玥然来说,更是平生破题几第一遭,是以大有乐此不疲之感。翌日,他们便乘船前赴金陵,搬入一家租下的两进屋子。两日之后,这座新居才算是安顿好。 碧凌寒虽然有许多机会,可是对虞玥然,他只限于拥吻而已,没有进一步的行动。此外,在闲谈中,他也没有与虞玥然谈到婚嫁的问题。好在虞玥然正当青春年华,并不急于嫁人。甚至连这等念头、还很淡薄,所以没有感到愁虑。 这一天半夜时分,碧凌寒出去转了一圈。先是到城中本帮的通讯站的负责人家中,从被窝中把他弄醒。这个负责人姓曹名强,是个大胡子。他被弄醒的时候,被窝中还有一个赤裸的女人,可是这个女人,已被碧凌寒点了穴道,全无知觉。杜墨看到那支“五旗令”,便知道这个蒙住半截面孔之人,乃是“神机营”出来的,登时跳下床行礼不迭。碧凌寒哑着嗓音,道:“总坛有没有密函送来?”杜墨忙道:“有,有??”他从床下摸索一阵,才拿出一封密函,一面道:“属下正在奇怪,这份密函,不但是专差送到,而且又没有说明交给哪一位??”碧凌寒取过密函,先验看一下,直到断定没有人偷拆过,这才当场拆开取阅。看完之后,马上在灯上引火,将全函烧成灰烬。杜墨但感这个人气派威严,难以猜测得出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当下哗若寒蝉,侍立在一旁。碧凌寒临走时,向杜墨道:“咱们的通讯网,已经发现有问题。但此件没有人动过,你个人方面,已没有问题,往后对底下之人,多加小心视察。” 杜墨蓦地出了一身冷汗,敢情这件密函,竟是为了测探他而来的。所以才用专人送到,这样,假如他曾拆阅,别人皆不受连。如果有一点问题,那么他现下就是身首异处的时刻了。 碧凌寒伸手拍活了那个女人的穴道,这才纵出窗外。霎时间,他已到了另一处的屋顶上。他对杜墨之所以不敢以真面目相见,便因为杜墨在不城多年,他的身份,已非秘密。因此,他可能会在街上被杜墨看见,这时,如果有人监视杜墨,则杜墨对自己的神情态度,定然引起别人注意。现在,他脚下的房屋,是一座深院大宅内的后宅,放目下望,除了走廊间有微弱的灯光之处,所有的屋子里,都甚是黑暗。他小心地辨认一下方位,确定无讹之后,才飘身落地,轻轻走到一扇窗下。 屋内传出均匀的呼吸声,其一均匀低微,一听而知乃是精通武功之人的鼻息。另一个虽然较为响些,但也不沉重,可知必定是个娇弱的女人,年纪也不会大。碧凌寒听了一下,不禁皱一下眉头,碧凌寒在黑暗中站了一下,露出寻思的表情。然后才凑近窗户,找到一条极细小的缝隙,向内窥看。 房内尚有灯光,但已拨得很小,甚是黯淡。可是这一点光线,对于碧凌寒来说,已不啻是灯烛通明了。只见床上的帐子,有一边没有垂下,是以恰好看得见床上睡觉的人。床上果然一共有两个人,一只雪自丰腴的手臂,恰好放在一颗光秃秃的头颅旁边,形成一幅奇异的画面。碧凌寒也刺激得眯一下眼睛,忖道:“大和尚有女人陪宿,这算是怎么回事?”他摇摇头,退后两步,然后弹指,发出微弱的声响。这个暗号,他连发三次,才有了反应,也是弹指的声音。碧凌寒等了一会,房门无声无息地开阂了一下,已有一道人影落在他 面前。这个人已戴着帽子,穿着俗家人的衣服。因此,如果碧凌寒不是事先看见那一幕景象,一定不会想到对方是个具足三戒的和尚。碧凌寒已藏住半截面孔,这时低声道:“老君赐福。”那个和尚轻答一声:“佛祖慈悲。”通过见面暗号,双方点头为礼,互相打量。碧凌寒低声道:“这儿可以谈话么?”那和尚道:“声音小一点就行啦!”碧凌寒估计一下距离,也认为只要声音放低,则床上那个女人决计听不见。他道:“我是灭匪计划的大尊者。”对方怔了一下,才道:“原来大尊者驾到,贫僧是峨嵋山清心。”碧凌寒道:“清心禅师的大名,在下久已听闻,今日真是幸会得很。”清心禅师道:“贫僧万万想不到大尊者竟是年少英雄,真是既讶且慰。 武林后起有人,实是苍生之福。”碧凌寒忖道:“他口气诚挚,目光湛明,可见得并无作伪。但他却破了大戒,与女人同宿,这真不知如何说起的好。”口中应道:“禅师过奖了、在下浅薄无知,还望不吝指点。”清心禅师道:“大尊者好说了,五老会议选中的人才,定必是旷世无双之士,只不知大尊者此来,有何指示?”碧凌寒道:“禅师万万不可用指示这等字眼??”清心禅师笑一下,道:“贫憎担任联络之职,可是有指令要转达么?”碧凌寒道:“在下希望明天中午,能与一号见面。”无俗道:“使得,明天中午,恰是我与他相约在聚宝门前长干桥上见面的时刻。如若你方便,就在这刻会晤。不然的话,另约时地也行。”碧凌寒心中闪过一道灵光,立即道:“行,就这样办,禅师不必赴约好了。”清心道:“贫憎不去就是。”碧凌寒躬身行礼,清心则合什还了一礼,眼看碧凌寒身形如一缕轻烟般,上了屋顶,这才转身入房。他钻入被窝,双手摸着那个女人光滑的肌肤,心中叫声“惭愧”,忖道:“假如这位大尊者闯入来,见到此女,如何是好?” 那个女人身躯扭动起来,直向他厮贴过去。清心禅师眉头紧紧皱起,可是体内强逾常人不知多少倍的欲火,熊熊升起,使他马上失去了自制力,陷溺在欲海之中。 碧凌寒返回寓所,迅即就寝。翌日上午,他先到书坊流连好一阵,购买了不少书籍,此外,又到一家店铺,购买齐备文房用具。他付了银子,吩咐掌柜派人送去,这才摇摇摆摆,返寓吃饭。虞罗刹虞玥然很沉得住气,一味听他说出今日购书籍文具的经过,却不问他何时才开始行动。吃过午饭,碧凌寒又出去了。正午时分,长干桥上行人大见稀落。只见一个眉毛霜白,鼻子特大的老和尚,在桥上慢慢行着。这时一个衣着华丽的年轻人,迎面行来,到了切近,这个青年人向老和尚打个招呼,道:“老君赐福。”老和尚凝视他一眼,面上流露出错愕的表情。但这种表情,瞬息即逝。他合什道:“佛祖慈悲。”那华服青年马上交给他一封信,便匆匆行去。老和尚停步靠着桥栏,拆阅书信。华服青年过了桥,绕落一个码头,登上一艘船,船子马上解缆,顺流而去。在数丈外有一艘快艇,也迅即滑出河中,远远追跟着这一艘船只。这艘快艇上有一个精悍的汉子,双眼瞬也不瞬,凝视着前面的船只。 可是那个华服青年,入舱之后,就未曾出现过。反而那名船夫,曾经入舱一次,不过也是马上就出来,继续操舟疾行。这两艘船相距数丈,驶过对岸后,前面的那一艘,曾经过好些船群中转折进退,一如常人在陆地上,想混淆视线,摆脱跟踪一般。当然这并不是意味此船已知道有人跟踪,而是凡是负有秘密任务的人,都会有这等“安全行动”的习惯。 “最后,这艘船停泊在岸边,一个少女从舱中出来,矫健地走上岸去。后面炔艇的汉子,马上命令一名水手,予以跟踪。他自己则仍然监视着那艘船。过了半个时辰,早先上岸的少女,已经回来,手中挽着蔬菜等杂物。那个水手来向他报告道:“这个女孩到市场买东西,她与那几的人都很熟,谈了很久,才挽了东西回来,属下已查过那些与她谈话的小店。都没有可疑之处。”那汉子顿时感到不妙,当下亲自走到那艘船去,诈作要雇船,入舱看过,这艘船上,除了那名船夫和少女之外,别无他人。这个船夫和那少女,看来一点问题都没有。因为在水上讨生活之人,都有特征,内行人一望而知。这汉子实在忍不住了,问道:“刚才你们载的客人呢?”那船夫和少女都一怔,终于由少女道:“这个客人很奇怪,是他先讲好 路线,还要我们把时间弄得一点不差。然后也不知怎么样,他就忽然不见了。”她望望那船夫,又道:“他一定是跳到另一艘船上去了,对不对,阿哥?”船夫迷惑地道:“是吧?但我们都没有看见呀!”看汉子再不多说,因为他深知武功精好之人,行动之快,迅如闪电, 岂是这等水上人家看得见的?他耸耸肩,就走开了。船夫与那少女相对一笑,船夫道:“真奇怪,正如那客人说的一样,果然有人来问,他教我们说的这几句话,也像符咒那么灵验,马上把那人骗走啦!”那少女一笑,道:“阿哥,刚才你的打扮,真是好看得很这一对亲兄妹,嘻嘻哈哈他说笑起来。碧凌寒不但已看见快艇跟踪船家之事,同时也发觉有人跟踪那个白眉毛大鼻子的老和尚。不过他最后又看见老和尚使个身法,便在街巷中失去了身影,不但摆脱了跟踪之人,连碧凌寒也不知他的去向。 这一件公案,并不是到此结束,相反的这刻才是开始而已。他回到寓所中,练了一会功夫,便开始提笔练字,同时也得温习温习一些经史。因为他马上就得去与一些文人周旋,如果不准备一下,到时非出丑不可。 临了一阵贴,他搁下笔,忖道:“我与‘一号’见面之事,除了清心禅师之外,再也没有一人得知。因此,今日居然有人跟踪,真是大出乎意料之外。” 他脑海中泛起了一幅难忘的景象,那是一只雪白的女性手臂,搁在一颗秃头旁边。他所以会记起这幅画面,原因是清心禅师此举,犯清规,破大戒,因此使他生出警惕之心,今天之约,才会另作布置。 现下已证明消息外露,而唯一知道的人,只有不守清规的清心禅师,因此事情已摆得很明显,清心禅师已因堕于欲海之中,故此出卖情报与对方。 那些跟踪他们之人,乃是五帜帮中的好手,碧凌寒一看便知,是以才格外觉得严重。假如担任“联络”工作的清心禅师,竟然出卖情报,则这个“灭匪计划”,马上就须得全部更改。 他想着想着,突然记起了“古木大师”,这位出身少林的高手,从未在江湖上出现过,可是五帜帮的暗杀组织,居然能找到他头上。虽说这线索可能是由沈家的行踪追查而得,但亦可能是由于清心出卖情报,把驻镇江的“联络人”卖给对方。 天色渐渐昏暮,碧凌寒看看时间,又觉得奇怪起来,心想:“那笔店为何还不把文具送来?” 本来他可以立即对清心禅师采取行动,但他还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这一次被人跟踪,可能是清心与“一号”约会,是固定的,所以对方一直在暗中窥伺查探,若是因此阴差阳错的碰上了,却把通敌罪名加诸清心头上,岂不是大大的冤枉? 因此,他必须再作一次试验才行。 他的恩绪,被一个仆人打断了,原来店里派人送东西来,请他查收。 碧凌寒走到厅中,下人已点燃灯烛,甚是明亮。 他看了送物之人一眼,但见他个子矮小,相貌普通,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向这店伙道:“你们店里没有什么好笔和好墨??” 那店伙道:“大爷您没提起,小店也就忘了拿出来,给大爷挑选,小的这就回去拿些好笔好墨来???” 碧凌寒摆摆手,道:“改天吧???” 他一面检视各物,眼见仆人已退出厅外,当下低声道:“你是彦斌么?”那店伙眼中顿时射出精明锐利的目光,躬身道:“小人正是。”碧凌寒道:“为何这么久才来。”彦斌道:“小人接获一个命令,要小人等一等,直到刚才方收到第二个命令,连忙赶来禀见。” 他停歇一下,又道。 “帮主有秘密指令给您,请您顺便查一查灭匪计划的内容,密令中解释说,属龙计划是‘五老会议’推动的,而主持此一计划之人,年纪相当轻,称为‘大尊者’。他们见面时的口令,是‘老君赐福’和‘佛祖慈悲’。” 碧凌寒沉吟一下,问道:“你私人方面,可曾得到什么消息?” 彦斌道:“关于灭匪计划,小人还是第一次听到,大概是别的组织在追查,小人发现今天本帮之人,甚是忙乱,想是与此事有关。” 碧凌寒表现出深思熟虑之状,缓缓道:“假如此一计划,乃是对付咱们,则问题就大了。因为这一现象,不啻证明咱们方面,已经泄露了秘密,才会被人注意,以及设法来对付咱们。” 彦斌服气地道:“副座说的是。” 他本来对这个青年,还存有疑念,怀疑他的能力,达到什么地步,由于彦斌本身乃是属于帮主直接指挥的最秘密的部门,所以他势大权重,五帜帮中好些香主阶级之人,他都不放在心上。 目下这个青年,由帮主派出,权力比他大,身份比他高,彦斌内心中已存有敌意,先来看看苗头,如果碧凌寒不行,则他随时可以使坏,把他绊倒。 但碧凌寒分析的话,显然是才智极高之人,加上他过人的武功,彦斌马上发现此人作对不得,于是暗中改变了心意。 碧凌寒又道:“你给我报上去,我请求同时进行两件事,一是调查灭匪计划内容,及‘大尊者’的真正身份。一是着手清查各部门的安全问题,首先要查的,就是彦斌你这一个,你可别多心,咱们为求万全起见,须得先把自身搅妥,方可免杀身之祸。” 那个矮小精干,外号称为“毒蝎子”的彦斌,点头说道:“副座打算如何着手?” 碧凌寒道:“我另负重任,恐怕不能分身亲自调查,而你本人由于身份和关系上的牵制,亦不便正面出马。” 彦斌面色微变,道:“莫非你打算另委别人,负责调查工作?” 碧凌寒笑一笑,道:“咱们一点也不用伤脑筋。因为帮主一定会替咱们考虑到这一点,是以马上就会有这方面的专家抵达,展开调查的。” 他内心中万分渴望马上获得彦斌此一组织的全部资料,只因帮主方面,已传下秘密指令,提到有关“灭匪计划” 之事。目前使他最伤脑筋的,就是他不知道对方已得悉了多少? 换言之,假如秘密是峨嵋清心禅师泄漏的,问题是清心禅师已知道多少秘密?而他又泄漏了多少? 这是全无把握查老之事,因此,当碧凌寒一听彦斌说出帮主的秘密命令时,心中的震动,实是笔墨难以形容。 由于他只去见过清心禅师,别人尚未联络上,因此,帮主得知“大尊者”出现之事,当然是从清心禅师方面获得的。 这就是碧凌寒急于获悉彦斌此一组织全部资料的原因了。假如灭匪计划已经完蛋,则他此刻能多收获一分,就是一分。 何况彦斌是玥临仙手下极得力之人,在南京这等大地面,主持贩卖部门。如若将此一组织消灭,则玥临仙、李连生想重建同一性质的部门,定必头痛万分,也不是三五个月内就办得妥的。 此外,碧凌寒这方面,倘可从此一贩卖部门,追究出一些其他部门的人,至少可以获得一些线索。 然而他还是抑制住这个强烈的欲望,因为他精通人类心理。许多事情在处理的时候,你越不当作是一回事,则对方更减少戒心。反之,对方会生出了疑心,从而有所保留,甚至被他侦察出破绽。 碧凌寒把责任一下子都推开,似乎他并不愿意多为此事烦心。当然,事实上他也没有时间抽得出来 J彦斌寻思一下,才道:“是的,帮主一定会另行派人来协助您??” 碧凌寒鼻孔中发出嗤的一声,道:“协助我?那也不一定,你谅必也明白‘安全调查’是最艰难复杂的工作,而总坛内那一帮人,居然没有一个比我高明。因此,假如他们查不出真相,或者是弄错了,则吃苦头的是你和我。” 他耸耸肩,改变话题,道:“罗清夜的儿子的习惯行踪等,你已查明没有?”彦斌忙道:“查明白了,现下正作最后复查,明儿就可以将报告呈阅, 这也是属下要特别报告的事。”碧凌寒道,“明天我们再碰头。”他们提高声音,说些有关文房用具的活,然后阎谈才告退。碧凌寒正想独自想想一些问题,但下人已来请他前去用晚膳。在饭厅中,但见虞罗刹虞玥然打扮的整齐漂亮,坐在桌边等候。她一见碧凌寒进来,顿时泛起了欢愉的笑容,道:“大哥,我们真是难 得见面啊!”碧凌寒道:“你可是觉得气闷么?”虞玥然道:“有一点。”碧凌寒道:“那么我带你出去逛逛,金陵是六朝金粉之地,古迹名胜, 指不胜屈。”虞玥然大喜,道:“那敢情太好了。”碧凌寒又道:“坊间的书肆,你也可以去瞧瞧,买些你喜欢的书籍回家, 也是消遣日子的好办法。”虞玥然道:“唉!我真恨不得马上就去。”碧凌寒一笑,道:“不要急,我说的都是享受,而不是刺激。大凡是懂 得享受之人,总是喜欢从容这迫,慢慢的欣赏其中趣味。刺激则不然,必须像海上的波涛一般,连接不断而来才行。此中分别,不可不知。”虞玥然点头道:“大哥说的是??”心中忖道:“他偶然说出一些见解,极是超妙脱俗,若然我不是亲自阅看过他的身世档案,打死我也不能相信他是这等出身之人。”正因此一矛盾现象,使虞玥然老早就对他发生了疑念。例如在最初见面,碧凌寒对付她的手法,也是别辟溪径,非常奇妙。而其后她重察了他的为人,发觉他并非是那种硬绷绷宁折不弯的性格,由是可知他最初的态度,乃是“手段”,不是真正的性情。当然,其间还加上碧凌寒用计,使茗绢锦在台上昏倒,以陷害黄祢罗之举,充分显示他才智过人,计谋百出。 运玥然起初还以为他在数大派系的夹缝中,不得不用种种手段,以求生存。可是后来越看越不像,敢情他的心计手段,早就超过了派系倾轧的范围了。 她原本也瞧不起这种内证倾轧,争权夺利的行径。因此,她对于一个能超出于这些纷争的男子,大为爱慕。 这一趟帮主命她出门,她当时虽不知是与碧凌寒拍档,可是她却欣然答应。原因就是碧凌寒已不在总坛,她已感到寂寞和乏味。其次,她踏入江湖后,尚可从各方面,对碧凌寒加以调查。 如今她居然能与碧凌寒一块几办事,内心的喜悦,真是难以形容。她知道最后一定能够查出碧凌寒的真正的人和底细的,问题不过是时间的迟早而已。 这一对假兄妹边谈边吃,气氛甚是融洽。他们自然是真正的融洽愉快,但即使他们不是如此,也须得装出很友爱的样子。因为他们尚有数名婢仆,不是从五帜帮带来的,这些外人,便是伏线之一,准备用来让人家收买调查他们时,供述出所见的情景。碧凌寒时时刻刻提防着那个余麽麽,因为他深知历史上有许多大事,往往俱是失败在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的手中。眼下这余麽麽一直在场,这顿晚饭还是吃得很愉快。饭后,碧凌寒立即上床休息,因为他晚上还有行动。到了半夜时分,碧凌寒结束停当,把蒙面黑巾拉起来,从镜子中一照, 只见飘滞白发,在黑色的蒙面中衬映之下,份外惹眼。此外,他身上的夜行衣,也比平时常穿用的较为宽阔些。这样,人家就没有办法从身材上,判断出他的真正年龄了。这个化装他觉得很满意,当下步出房外、振臂跃上屋顶。但见北面不远处人影一闪,一个夜行人迅快疾跃而来。到了切近,已看得见是个老太婆,面上也蒙着黑布。 “碧凌寒打个手势,当先向西南角奔去,那名老大婆,不发一言,紧紧在后面跟随着。她的轻功十分佳妙,对时一跃就掠滑两三丈,越过了碧凌寒。 “但碧凌寒老是不快本慢的向前奔行,并没有一丝一毫与她比快之意。不久工夫,他们来到一处地方,碧凌寒停下脚步,向前面的屋字指一 下,哑声道:“右面院落内第一间房,去吧!”老太婆刷地跃起,越过一重屋脊,身形蓦然隐没。碧凌寒也纵上一座屋顶,纵目四瞧。过了片刻,那个老大婆身影升现在屋顶,眨眼已到了他身边,摊摊双手,低声的道:“没有,我们回去吧!”她的声音虽然深沉,却听得出是女性的嗓子。碧凌寒道:“那就奇怪了,但不管怎样,咱们回去再说他们迅即回身奔 去,走了十余丈,显然已改变了方向,不是回到家里。碧凌寒领先疾行,不久,已抵达一间屋子,翻墙而入。这间屋子比起他所租赁的住宅,可就显得既矮且陋,只有那么一进, 但前面还是有一座小小的院落。碧凌寒点上油灯,在双手上连连呵气,道:“外面可真有点冷呢!”老太婆点点头,道:“我们都老啦!”他正要解下蒙面黑中,忽然一怔,侧耳而听。碧凌寒一掌扇去,油灯应手而灭,房中顿时一片漆黑。过了老大一会工夫,碧凌寒把老太婆拉过来,强健的手臂,绕抱着她那纤细的息头,她也柔顺地偎贴在他怀中,正如女孩子依偎情郎一般。他在她耳边低声道:“人家如果不哼气,我们就只好解衣上床了??”她只轻轻的挣动一下,没有回答。碧凌寒又道:“玥然,假如帮主命令我们假扮夫妻,那一定比假扮兄妹有趣得多了。”虞玥然叹口气,似乎大有感触似的。她接着转过头,在他耳边道:“你不设法查看一下,还在这儿与我乱扯??”碧凌寒道:“这一次跟踪我们的人马,十分高明,我们在室内一定查看不到任何踪迹的。”虞玥然道:“那么我们除了上床睡觉之外,就没有别的事可干了么?” 碧凌寒在她颊上亲了一下,道:“上床之后,只能睡觉么?”虞玥然马上双颊潮红,身子扭动一下,道:“你胡说什么?”碧凌寒一本正经的道:“譬如我们还可以谈天呀,是也不是?”虞玥然没奈何,只好不去理他。幸而这时外面有了响动,先是一声干咳,接着一个男人的声音道:“两位不必妄作猜测,请出来谈谈吧!”碧凌寒反而感到不解,疑惑地向虞玥然低声道:“奇怪,他们何以忍耐不住了?”虞玥然道:“人家不把我们放在心上的话,何须忍耐下去?”碧凌寒道:“照道理说,他们若是官方之人,应该佯作不知,仍然派人日夜窥伺我们,以便从日常与我们接触之人身上,作更广泛的侦查才对。”虞玥然道:“也许他们认为无此必要。”碧凌寒摇头道:“这怎么可能?”院中又传入那个男人的声音,道:“两位老人家想必已经过无数风浪,何以如此畏惧,不敢出来答话?”虞玥然道:“我们出去教训他们。”她的武功造诣,实在极高,故此她这么说,倒没有一点自大之意。碧凌寒摇头道、“假如我们不能早一步测透对方的用心,则一踏出房门,便完全成为被动之势了。”虞玥然道:“被动就被动吧!只要武功强过他们,有什么打紧?”碧凌寒道:“在一般情形下,我们大可以放心出手,可是你别忘了,咱们有任务在身。而这任务,正是与外面这些人有关。因此,我们即使把他们打跑了,事件也不能结束,反而留下一大堆疑问。”虞玥然道:“若然如此,我们这一场架打不成啦!对不对?”碧凌寒道:“你又不是好勇斗狠之人,打不打有何损失?”虞玥然笑道:“问题是我们虽不想动手,无奈人家破门而入,逼得我们非打不可呀!”果然院内之人厉声道:“你们再不出来,本人就不客气啦!”碧凌寒沉吟一下,低声道:“他们似乎很有自信呢,其实我们在出行时,表现的轻功也不错呀!他怎敢如此轻视我?”他说到此处,已得到答案了。原来他突然会悟,敢情人家正是有十分把握,才决定公开溺战。换言之,对方已布下天罗地网,自信是可以把他们一齐生擒或杀死,才始出言挑战。 这么一来,争取主动之法,就不难想出了,问题只在有没有力量实行而行。碧凌寒马上向虞玥然道:“你一出去,就以全力逃走,只求成功,不择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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