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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灵堂一侧墙上掛着张英华亲手书写的挽联,在风中摇曳。挽联上写着:月照寒枫,空谷深山徒泣泪;霜封宿草,素车白马更伤情。”出殡下葬那天,和尚道人争相咏经超度亡灵;灯笼火把烟火并冒,抛撒纸钱漫天飞舞。 在徐州读书的儿子毕业回家了,张大善人老俩口高兴异常,可张英华回家几日后就觉得很无聊,整日什么也不干,除了看书之外,就拿着徐莉的笔记本看,精神萎靡不振,老俩口很着急,老伴对张大善人说:“老头子,儿子的心在外面跑野了,不如给他找一门亲事,按一按他的心。”张大善人也觉可行,就托人找了一门亲家,亲家姓刘,沭阳耿圩人,离黄泥圩张大善人家也有几十里路。刘家中有三四百亩地,是耿圩一大地主。刘家女十八岁,精通文墨,这刘氏未曾和英华见过面,但听说是在外地念过很多书的,且长得一表人才,刘氏自然欢喜不已。张英华也觉得人生在世,也不就是取妻生子吗?也就听了父母之言。迎亲这日,刘家陪了很多嫁妆,雇了很多辆大车装运,大的嫁妆自不必说,木器家具一应俱全,小到铜制的尿盆,连砸核桃吃的小铜锤子都陪了。一路吹吹打打,并由家丁护送,往张家而来。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张刘两家迎亲之日,被土匪陈二板腰子打听到了,这件事有眼线报给贼头陈二板腰子。陈二板腰子得报后,用手抠着刚吃过鸡肉的黑牙对手下的几个头领道:“这张大善人家,我们原先架过他的儿子,没想到这儿子如今长大成人了,咱们再捞他一笔,架他未过门的媳妇。” 张大善人家娶儿媳,几天前就开始忙活开了。正日子这天更是门庭若市,热闹非凡。张大善人亲自书写的门对子(对联)贴在前院的两扇大门上,上下联各写着:“双飞却似关雎鸟,并蒂常开连理枝”,大门两边墙上斗大的“喜”“盈”二字,分外耀眼;民间乐队的喇叭,锁呐,笙,琴高奏着苏北特有的小调《百鸟朝凤》的曲子,万事具备只等新娘到家拜堂成亲。张家的酒席是吃了一排又一排,时间也从中午等到下午、下午等到晚上。张大善人看不对头啊!说好了天黑之前新娘到门的,可酒席开到最后一排都要散场了,新娘还是未到。正在张家着急等待之时,就听见外面有人喊:“来了,来了。”却没有听见女方家放进门的鞭炮。张大善人、老伴和儿子一起出来一看,只来了两个轿夫抬着一顶空轿子,两个轿夫来到门前,把轿子一撂,朝张家三人跪倒便哭:“张老爷,少姑爷不好了,新娘走到半道,连同嫁妆和人被土匪劫去了。”张家一家人听到这事,一家人都愣住了,所有人都愣住了,乐队也不吹拉弹唱了,大家里里外外鸦雀无声,随后又纷纷议论起来。张家三口人由喜到悲,张大善人听着老伴的哭声,就家钢针猛刺自己的心脏,他仰天长叹:“我一生积德行善,未做半点对不起别人的事,老天爷何等的无情,让我张家遭受此等祸事。”一股怨气上涌,堵塞喉咙,接不上气而躺倒在地。顷刻之间所有重担象山一样压在了刚满二十的张英华身上。此刻他变得成熟了,他没有慌乱,而是出奇的镇静,他立刻吩咐从人把父亲抬至卧室,又命人请郎中给父亲瞧病,请求母亲不要再悲伤哭泣,接着又打发了客人、乐队,安排妥当之后,已近午夜。他吩咐备下快马,准备连夜到新娘刘家商议,这时,刘家几匹快马已到来,马上之人均腰挎短枪。英华把这几人请到客厅坐下,来人向新姑爷行了礼,说道:“姑爷,事已查明,架我家小姐之贼乃大兴镇东贼人陈二板腰子所干。”张英华又叫来那个白天来传话的轿夫,双方又详细询问了新娘被架的经过,刘家来人请问张英华如何处理此事,张英华对贼头陈二板腰子充满了仇恨,这是什么世道,连一个想安分过日子的人都让你做不成,读书何用,你就是读满满一屋子的书,也不敌贼人手中的一杆枪、一把刀。正在他心如乱麻,胡思乱想之时,刘家来人说可以通过沭阳当地的贼头和陈二板腰子联系,要求陈二板腰子不要伤人、不得乱动刘家新娘。贼和贼通融,事情可能好办一些。张英华说:“看来目前只有这一条办法,只要能平安无事,无论花多少赎金我们都出。”这刘家在沭阳也很有势力,黑白两道也很能说上话。刘家就通过沭阳当地很有势力的大贼找到了贼首陈二板腰子。陈二板腰子顺坡下驴,答应只要愿意出500块现大洋,就可以放人放物,张英华只得又拿出500块大洋,派人送给贼头陈二板腰子。陈二板腰子敲了张家500块现大洋方才放人。如此一折腾,新娘刘氏和所陪嫁妆,才回到张家。这件事情发生在张英华身上,可以说是刻骨铭心。他下定决心:当今世道如要自保,不受人欺负,手里没有武装是不行的。他决定购买枪支,雇当地青壮年,编练一支武装来保家打贼。他把购枪一事告诉父亲张大善人,张大善人因为儿媳妇被抢心里郁闷,年龄又大,躺在床上一病不起,父亲对张英华说:“以后这家庭就靠你来掌握喽,我和你妈老了,不行了,以后家事统统交给你了,不管什么事你做主吧。”张英华握着父亲苍凉的手,眼泪涮涮地往下掉:“父亲,都是儿子不好,连累了你老人家。”张大善人很虚弱,他咳嗽了几声,气喘不顺,待心平定了才说:“孩子,这不能怪你,都怪这个世道不好,作为读书人家,我也想留给你“忠厚传家远,诗书继世长”的家风,可这个世道,不让你过安分日子啊。”张英华含泪离开父亲。 那时购买枪支,有黑白两条路。一路走黑道,找专门贩枪之人,但价格较贵,且枪的质量不敢保证。另一条道是直接从军队中托人买枪。国民党军队,军记败坏,倒卖军用物资是常事。张英华决定走第二条道试一试。他带几个本圩青年,到宿迁县城去看一看。长话短说,几人来到宿迁县城,经人介绍,找到县城驻军一个连长。连长如约来到找张英华,瞧见张英华头戴礼帽,身穿杭州产的丝绸大褂,足蹬一双锃亮的皮鞋,双眼上挂着一副小圆墨镜,堂堂一个富家子弟。连长明白,此人肯定有钱,不是随便来瞎吹牛皮的。连长掏出英国产的老刀牌的香烟递给张英华一支,张英华接过,含在了嘴里,其实张英华以前并不抽烟,但为了显示一下老练才为之。连长又抽出一支烟,叨着自己的嘴上,他给张英华点上火,自己也点上抽了起来。张英华吸了一口,干咳了两声。几个青年小伙子冷眼站在他的身后。连长恭维道:“张公子,一眼看上去就是个富家子弟,真是少年老成啊!”停了一会又道:“张公子,不知要什么货(枪),长货还是短货(长枪还是短枪),数量多少?”张英华答:“长货要五只,短货暂要一只,有好货尽管拿来,钱不在话下。”那连长接着说道:“长货嘛,是中正式,一百大洋一支,子弹是一个大洋两排10发;短货嘛是德国造二十响大镜面盒子,五十大洋一只,子弹也是一个大洋买10发,长短货都是崭新没用过的。”张英华稳坐在桌边,翘起了二郎腿,一只手抽着烟,一只手不经意地嗑着桌面,并不答话。那连长又道:“张公子可知道,黑市上每支货要多发50大洋,这个价格算是很便宜的了,再说兄弟也只是跑腿而已,兄弟上面还有人,钱是要上交的,兄弟也只是挣个跑腿的钱。”张英华这才回话:“不过怎样交货?”那连长道:“当然是货到付款,交易过后各走各的道,走人了事,互相谁也不认识谁。 双方谈妥交易完成后,张英华又从布店里买来几匹大布,把几条枪连同子弹裹在那几匹布中,运回到黄泥圩家中。他和那几个青年翻开布匹,取出枪枝,有人撕开包枪的油纸,擦下枪上的黄油,真是好枪,瓦蓝的枪头、枪身,黄色的木枪托,太漂亮了。张英华拿过那把短枪,用布擦了又擦,把枪放到眼上瞄了又瞄,嘴上说道:“有了这个玩意,看谁还敢来抢。”擦枪的小伙接着道:“少爷,有了这玩艺就不怕贼来欺负咱们了。”张英华又买来几匹好马,匹匹膘肥体壮,他让那几个青年骑马,自己则骑着一头大叫驴。有人奇怪,别人骑马,他自己为什么骑驴呢?列位有所不知我们中国有句古话,叫做驴上马下,英华骑驴是为了显示自己的身份,说明自己是个头儿,实在是没有别的意思。因为骑马打仗,如果骑驴,马跑得快,驴实在追不上马,后来张英华才改骑马了,这是后话。 张英华领着这几个青年人,日日出门,骑马练枪,有时连吃饭都忘记了,英华妻子刘氏,虽大户人家小姐,兴许刘家比较开明罢。这刘氏虽然漂亮,却也不曾缠足,她瞧着这帮人骑马打枪,好不得意,也让张英华教自己骑马练枪。刘氏情性很高,日子不长,却也能走马如飞,且枪法打得是又狠又准,令众人称奇。 枪声在旷野中啪啪作响,引起鸟雀高飞;骏马在草地上飞奔,惊得野兔乱窜。张大善人家购得好枪的消息传遍相邻各庄,有人欢庆,有人仇视,张英华学堂时的同学张苗田心中就有不快,或者说是仇恨。张苗田说与张英华是同学这层关系也未免牵强了点,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张苗田只在学堂上了一年的学,因为太调皮,书念不进脑子里去,上学期间,别人都进课堂读书写字。他名义上也从家中出来上学了,半路上,他在地下捣个小坑把书本藏在小坑里,再用土埋上,土上插个柳条等树枝作个记号,放心大胆地玩耍去了。等到学堂里放学了,他便蹓回土坑边,扒出书本和同学一个时间回家。有时玩的时间太久,肚子饿了,因为未到放学时间,也不敢蹓回家吃饭,看中人家的鸡呀,鸭呀,在田野里或沟塘边寻食,他就用土疙瘩或小砂礓头子去砸,你别说,这小子瞄头挺准,用手一扔十步开外,十有八九能砸中人家的鸡鸭的头部。他就把被砸中中的鸡鸭拿到荒天野湖地里,扒个地灶,支个木架子,把鸡鸭胡乱地褪了毛,开膛破肚,放在架子上烤烧。谁知道烤熟还是不熟,反正吃得这家伙满嘴流油,满脸被烟熏得乌黑。张苗田一成数天不沾学堂,先生张大善人就去问其父母,父母说这孩子去上学了?待张苗回到家中,父母逼问,拷打,张苗田方才说出实情:是逃学玩去了。父母把张苗田管好了,把张苗田交给学堂,可好上没几天,张苗田又是逃学,如此反复。邻居各庄的鸡鸭少了,起先人们怎么也不怀疑是张苗田干的,总认为被什么野物给吃了,因为黄鼠狼、獾子,甚至天上的老鹰也常吃鸡鸭。但直到有一天,有人看见张苗田在荒野无人的地方,烧烤家禽吃,且离多远就能闻到烧鸡鸭毛的烟糊味,于是多少庄人去找张苗田的父母算帐。其父母一怒之下,就不许张苗田去学堂上学了。如此算来,张苗田和张英华的同学关系还不到一年,加上期间张苗田又中途逃学了几个月,张苗田正儿八经地在学堂的时间大概也只能有半年的光景。张英华先读学堂再读宿迁新式小学、中学。后又读了徐州六师,不仅给张家父母挣足了脸面,而自己在家乡也赢得了尊重。可张苗田就不一样了,二十来岁的人,按现在的说法,就是个小混混,其父是贼的眼线,说白了就是贼人的情报员,隔三岔五溜到贼头那里,分些钱物,养活一家。其父因其子张苗田好吃懒做,不事农活,不做小生意,也把儿子发展成眼线儿,看哪家可抢,哪家儿女能架,就叫张苗田到贼窝通风报信,有时也让儿子参加贼的行列中去,打家劫舍。想起张苗田头一次去抢人家,着实让老父气得不得了。那一次是贼头陈二板腰子率众贼去抢一户人家,其父从贼那里借了一杆老套筒枪(也称单打一)交给儿子张苗田,让他去陈二板腰子那入伙。众贼半夜打入人家,别的贼都抢些金银细软,轻便的财物,张苗田却把人家的石轱轳抢回了家,那打场的石轱轳能值几个钱?况且又是百把斤重,气得其父大骂儿子无用,说其子将来就是要大饭,也摸不到人家正门。张苗田暗下毒誓。将来一定要出人头地,做贼也要做一个响当当的贼,让人刮目相看,从此这家伙变得六亲不认,心狠手辣了。每当他老远看到张英华骑马跨带几个青年驰骋田野阡陌之间,尤其是张英华带着那漂亮的妻子刘氏,一起练枪骑马,心里可是怒气冲天。他心里掂记着张英华的快枪和好马,他瞒着其父独自找到贼头陈二板腰子,称要借十几个人枪用用。陈二板腰子瞧着眼前的张苗田,心中暗想:小子,乳臭未干,却想单干,真是胆大包天。他对张苗田说:“借人枪可以,老子我可不能白借。”张苗田道:“事情办完我愿给你几匹快马,几条快枪,那可是崭新的中正式啊。”陈二板腰子又道:“那事情要是办砸了,伤我的人枪咋办?”张苗田拍着胸脯说:“如伤着你的人枪,我把头交给你。”贼头陈二板腰子又说:“空头无凭,敢立字据吗?”“敢”张苗田答。陈二板腰子叫人写下字据:兹有张苗田借本处人枪各十,如借人枪遇有损失,张苗田情愿把颈上人头作抵,并立字据,互不反悔。让张苗田签字画押,并对张苗田道:“小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张苗田道:“谁个拿自己的人头闹着玩?”边说边签好名字,并用右手食指接下血红的手指印。张苗田拿着那杆借来的老套筒枪,带着十名贼人,一大早便埋伏在张英华平日练马打枪的地方,单等人马出现。日升三杆,张英华一行几个,出现在张苗田贼人的视野中,张苗田对那些贼人说:“听我指挥,放近点再打不迟。” 骑马的张英华一行越来越近,张苗田瞄准最前边一匹马上的人,一钩板机“啪”的一枪打过去,马上之人晃了一下却没有倒下去。接着这十个贼人也各放起枪来。张英华骑的大叫驴跑得慢,其妻刘氏骑着一匹马陪着张英华落在其它人的后面,张英华听到一声枪响,紧接着又是一阵枪声。张英华跳下大叫驴,刘氏也下了马,张英华以所骑的大叫驴作掩护,抽出短枪,对跑前边的几个人喊:“都后退,到我这儿来。”几个人迅速退到张英华身边,都下马。张英华对这几个说:“大家不要慌,今儿个我们遇到真正的贼了,听枪声,贼兵比我们人多一点,虽然贼兵多些,但我们有我们的优势,那就是我的骑马运动快,贼兵打我们不容易。我看这样打,你们都上马朝敌人的方向猛冲,边冲边放枪,只要把贼兵冲乱,贼兵就不打自溃。”其实张英华也和这些青年一样,心里也有点害怕,但他害怕却不能表现出来,他如果因害怕溃退了,那贼兵就可追着自己的屁股痛打了。他大喊:“听我口令,上马!”几个青年跨上骏马,张英华说:“给我冲!”这几个青年骑着马像一股风朝贼兵刮去,张英华持枪朝贼兵连连射击,刘氏则藏在自己的马后看着前言,虽然贼人个个有枪,但枪都不好使,都是打一发就得压一发的那种,所以枪的射速很慢,待贼兵放了几枪,几匹马眼看就冲到眼前,逃命要紧,贼兵们枪一收,躬着腰便跑。尽管张苗田扯着嗓子喊:“回来,顶住。”可有哪个贼兵听他的呢?贼兵都没命地跑,张苗田也跟着跑吧。几匹马撵到了贼兵,马上小伙子们摘下枪,只管朝贼兵一阵猛射,贼兵顿时死伤几个。张苗田和另外几个贼兵腿快,跑到一条小河边,河上有一座小桥,张苗田说:“快快,过桥,再把桥给拆了。”几个家伙跑过桥后,七手八脚把桥上的几根木头拆了扔到小河中,隔岸和骑马的几个人对射起来。张英华也骑驴赶了过来,桥已被拆,追是不好追了,张英华道:“给我狠狠地打这些狗崽子们。由于枪好,张英华他们压住了贼兵的火力,贼兵不支退却了。这伙贼人跑到了安全地带,相互一瞟,怎么张苗田不知什么时候失踪了,几个贼兵只得跑回去跟陈二板腰子回报,陈二板腰子听完暴跳如雷:“他妈的,这方圆十里地,还没有人敢捋我陈某人的虎须,我要踏平黄泥圩,杀尽张大善人全家。”又派人找那个臭小子张苗田,陈二板腰子要跟他算总帐。贼人秘密找到张苗田家,问张苗田那里去了,并把张苗田借枪和立字据之事跟张父说了一番。可张父也在找张苗田,而且对张苗田所干之事确实一无所知。贼人打听不到张苗田的下落,便回去如实禀告给陈二板腰子,陈二板腰子气得咬牙切齿:“我日他妈,这个小兔崽子死了便罢,如活着被我遇到,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张苗田被打死了吗?没有。失踪了吗?这才说得对些。那天,他和几个贼人跑过小河之后,拆了那座小木桥和对岸的张英华乡勇互射。张苗田看了借来的十个贼兵只剩下五人,他想起和陈二板腰子所立下的杀头状,心里害怕起来,他和贼兵埋头射击,趁贼兵不注意他的时候,偷偷地跑了。家是回不去了,他把他那杆老套筒枪埋了起来,跑到宿迁城里去了。 张英华这边,初战告捷。打死了四个贼兵,活捉一个负伤贼兵,只有一个小伙子,肩膊负了点轻伤,擦破点皮。他们几人押着负伤的贼兵又缴了贼兵的几杆枪,凯旋而归,通过审问,贼兵招认自己是陈二板腰子那边的,张苗田是主谋并亲自参与此事。新仇旧账使张英华气愤之极,他命人把这个贼兵拉出去活埋了。那负伤贼兵跪地求饶。张英华不为所动,这个贼兵被愤怒的乡勇架了出去。负伤的贼兵被拖走,张英华又命人速去张苗田家抓张苗田。张英华在等待抓张苗田的消息,等了好大时间,派去的人前来报告:张苗田已不知所踪。 张英华心里明白自己已经和陈二板腰子那帮贼人结下了仇。都要置对方于死地,可是张英华现在只有的那几条人枪,远远不是惯匪陈二板腰子那帮贼人的对手。张英华想到了妻子刘氏娘家刘家的力量。他想,不如通过刘家劝说沭阳的大贼头来收拾陈二板腰子,来个黑吃黑。他把这个想法跟妻子刘氏讲了,刘氏听完张英华的想法说:“不妨你与我回家一趟,问一问看是否可行?”这事必须立马去办。张英华想陈二板腰子很可能也正在谋划如何报复,于是张英华和妻子带着这几个乡勇,分乘快马。张英华依旧骑乘那头大叫驴。大叫驴跑不过快马,众人骑了一段路得停下来等待张英华,张英华紧赶慢赶地追,气的张英华说回家就把大叫驴杀了。发狠归发狠,以后张英华还是骑了一段时间大叫驴。 到了老岳父家,夫妻俩把黑吃黑的计划跟刘家这么一说,岳父刘老太爷认为可以一试,就托人去找当地一大贼头商谈。所托之人回来以后,跟刘老太爷回报,云:“此事较难办。”刘老太爷道:“此话怎讲?”来人说:“以大灭小、倚强凌弱,千古道理。可贼道有贼道的规矩,叫做井水不犯河水。要想黑吃黑,必须把对方一个不漏地灭掉,可是陈二板腰子在贼道上混了几十年,树大根深,况且陈二板腰子异常狡诈,万一杀不掉陈二板腰子,让其逃脱,那可就后患无穷,反倒偷鸡不成蚀把米,这样的买卖是没有人会干的,要灭陈二板腰子那得从长计议。” 刘老太爷端起茶杯,呷了一口道:“我那女婿家已与陈二板腰子结下冤仇,这事如何是好呢?”来人说:“目前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把你家姑爷附近的各家庄户中的青壮年组织起来,那是一种大力量,人多势众。那陈二板腰子毕竟只有百把号人,就是陈二板腰子倾巢出动出动,也就只有那么点人。贼势小,遇到人山人海,毕竟贼还是害怕的。”刘家送走来人。刘老太爷对张英华说:“英华啊,目前也只好如此了,只要把附近各种庄户人家组织起来,就不怕贼势,这是从前我们此地对付南窜太平军的办法,当年太平军打到我们这儿,我们就是用这种办法对付这太平军,太平军很难立足,苍皇而退。”送走新姑爷张英华这天,刘老太爷从家中挑选出几把好枪交给他。对张英华说:“这几枝枪是我刘家看家护院最好的武器,先借给你用,注意要小心提防陈二板腰子对你们下手。”张英华回到家中利用从岳丈家借来的枪加上缴获陈二板腰子的几只,组成了一只十余人的武装,平时巡逻操练,晚上驻守黄泥圩,为其看家护院。又把各邻近庄中的青壮年组织起来,并规定:贼来袭时,白天放狼烟,晚上鸣锣,以此为号,各庄当全力救之。 一切齐备,单等陈二板腰子前来报复。好多天过去,也不见一点动静。陈二板腰子始终未出动。 一日,黄泥圩内张家门口来了几个陌生人,带着几匹上好的绸缎,还有好几封洋钱。来人声称是张家亲戚,要见张大善人。张英华好生奇怪,从来没有见过有这样的亲戚,这几个人究竟从何处而来?张英华命令手下人搜查了对方,从这几个人身上每人都搜出了一把短枪出来。张英华缴了那几个人的家伙,手下人把这几个人捆了起来,那几人并未反抗,只是说要见张大善人。英华把这几个带到父亲面前,那几个人见到老大善人,弯腰施礼,称是受骆马湖姓邵之托,送些钱物来看看张老太爷,张大善人忙叫人把他从床上扶了起来。命张英华给这几人松绑,向这几个人施礼赔罪。张英华勉强照办。那几人询问了几句张大善人的病情,把东西留下,就要告辞。临行之前,那几人对张大善人说:“老太爷,我们几位的防身家伙还扣在少爷的手中。”张大善人斥责张英华:“快把家伙还给客人。”张英华不情愿把那几枝短枪交还给来人,来人抱拳做揖道:“谢谢,张老太爷,谢谢少爷。”张大善人感激地说:“几位客人远道而来,每次都不曾吃我张家一顿便饭,我们实在过意不去,请回去代我问邵当家的好。”又命张英华:“你代我去送送客人。”张英华仍是勉强地带乡勇送走了那几个陌生人。 张英华见父亲对那几位默生人殷勤有加,愈发奇怪。吃过晚饭,他独自一个人来到父亲床前,问躺在床上的父亲:“父亲,自我记事起,我从未见过你和带着家伙的人打交道,只读圣贤书,不闻天下事,可这几人是谁?他们从何而来,还送我们家绸缎和银钱?莫非……”,莫非下面是该是“盗贼”二字,张英华没说出口,父亲一生只读书写字,这“盗贼”二字要说出口,是在侮辱父亲。张大善人认为英华要刨根问底了,儿子也娶妻成人,独立门户了,加上自己觉得活在这世界上也不会太长了,他要把秘密告诉张英华。他要张英华把门关上,屋里只剩下张大善人和老伴、儿子张英华三人。老伴觉得老头子要把儿子的身世讲了,伤心地落泪,她用手巾抹着眼泪。张英华拿起一条枕头垫在父亲的后背,以便让父亲能够坐得高一点。英华见父亲喘气很不顺利,就端来一杯茶。父亲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慢慢地说:“儿啊,今天来的那几个客人,你知道是谁派来的吗?”张英华摇了摇头,父亲接着道:“他们几个确实是一伙贼人。”张英华没有想到眼前的慈父竟然早已暗中通匪,这可不是父亲的所作所为啊。张大善人看着张英华疑惑的眼神又道:“你以为老父暗中和贼有联系?不错,可是你可知道,那伙贼人可不是一般的贼人,他们的首领叫邵殿堂,这个邵殿堂不但是你的救命恩人还是你的大师哥。”张英华更觉坠入五层云雾之中:我还有贼人头领这么个大师哥?还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从何说起呢?接下来父亲的话更使张英华惊异:“孩儿,你不是我的亲生儿子。”张大善人就把来龙去脉跟张英华讲了一遍,张英华含泪听完父亲讲出自己的身世,最后老父对张英华说:“看样子我在这个世界上已活不了多久了,在我临死之前一定要把你的身世告诉给你,我和你母亲哪天不在人世了,你还有亲人。”张英华扑通跪在床前哭道:“父亲,母亲,您二老就是我的亲人,是我的再生父母。”老父亲说完此事如负重释,挥手让儿子退出去。张英华回到自己的房里。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妻子刘氏问发生了什么事,英华就把父亲所讲的话,讲给刘氏听,刘氏搂着张英华说:“没想到你还有如此复杂的身世。”张英华说:“小时候,我和小孩子们调皮打架,有人就骂我杂种,野种,我没有往别处想,现在想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刘氏道:“这一带张姓是大户。这事不能让外人知道,外人猜归猜。这层窗户纸还不能捅破,至少我们得守着这个秘密,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过去不长一段时间,也就是个把月吧,张大善人去世了。一切按照规矩行事,张英华披麻带孝,忙里忙外。苏北农村的丧事相当繁琐,家中死人,要先请风水先生来看。张英华派人找来风水先生。风水先生向家人问死者,生于那年那月、生于何日何时,待问清之后,口中叨念天干地支,右手拇指点依次点着其它四指,算出三天之后是个吉日,早上辰时方可下葬,又有人给死者穿好寿衣,成殓入棺,按照迷信的说法,死者死时日期不好,还需找道人觇期,觇期的老道也找来了。张家去招待两个道人吃饭,饭后已是晚上。老道让张家拿来一个盛满麦麸皮的笆斗上面插着七七四十九根干芦苇杆子,杆子上面糊着白纸,做四十九杆白旗,又准备了一大堆纸钱。两个老道人来到灵堂,孝子张英华已跪在棺前等候,那两道人放好笆斗坐在棺前,各人手持挠儿、拨儿一边敲打,一边嘴中吟唱着经文。吟唱完一段经文,就拔出一面插在笆斗中的小白旗放入棺前的老盆中烧掉。张英华跪在棺前不停在老盆中烧着纸钱。昏暗的灵堂里响着挠儿拔儿的声音和那老道口中唱出的经文。张英华烧着纸钱,心中想着在张家这二十多年来的往事:张家父母待他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百股呵护疼爱有加、培养自己上学和做人……想着父亲生前的慈爱,他边烧纸钱边放声痛哭:“父亲啊,孩儿不孝,本想让你多活几年,多享几天清福,可都是孩子不好,惹出祸端。父亲啊,孩子给您磕头了。”待那两个老道把那七七四十九面白旗烧完,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张英华也哭了两个时辰。灵堂一侧墙上掛着张英华亲手书写的挽联,在风中摇曳。挽联上写着:月照寒枫,空谷深山徒泣泪;霜封宿草,素车白马更伤情。”出殡下葬那天,和尚道人争相咏经超度亡灵;灯笼火把烟火并冒,抛撒纸钱漫天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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