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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历练
王鳌离开丰登米店后,在街上逛了三日三夜,寻找合适的工作。青州是个大城市,单粮食行业就分化为以加工为主的碾米业、以储粮为主的粮栈、以代客买卖为主的粮行和纯零售的米店等四个行业。丰登米店则是集加工零售于于一身的老字号。青州市店,素讲局面,雕红刻翠,锦窗绣户。有的店铺摆挂商品宣传字画,张挂名人书画,附庸风雅。以此来升华店铺的品位与提高顾客的回头率。还有些茶肆、饭馆、酒店中特意安排有乐器演奏和评书为客人助兴。热气腾腾的面食店里,只要顾客一进店坐下,伙计立刻前来问顾客所需,“尽合诸客呼索指挥,不致错误”。经营者们深深懂得豪华的装饰,反映一个店铺的实力,于是店堂设计画柱雕梁,古色古香,金碧辉煌,极尽铺陈之能事,以迎合达官巨贾、贵妇名媛“以求高雅”的消费心理。在服务上进门笑脸相迎,出门点头送行。这些敬客如神的作法加上高贵典雅的装饰,使众多顾客“如坐春风”,“一见钟情”,从而留连忘返、百顾不厌。青州的夜晚更是热闹,有的店铺招牌高悬,入夜家家门口点起了五光十色的锦纱灯笼,把街面照得如同白昼。 王鳌揣摩观察了很久,觉得制伞比较合适自己发展,青州制伞业源远流长,青州纸伞是颇负盛名的手工业特产之一。青州制伞业属于前店后厂的手工作坊性质,原料自购,产品自销,实行专副结合的生产方式,和那米店的经营方式也差不多,他颇为熟悉。青州纸伞店也比较多,有“本帮”和“外地帮”之分。本帮设店多在翠屏街等比较繁华的街道,而外地帮则相对开在比较偏的地方,没办法,外地人怎么可能斗得过地头蛇呢?王鳌稍微了解下一下后,就偷偷地跑到一家“吴有晴”纸伞店去详细了解情况。“吴有晴”纸伞店也是青州的老字号,是一个姓吴的手工艺人开的,“吴有晴”纸伞做工精细,谨守祖传工艺,因而能在青州伞业中独树一帜,经久不衰。首先是选料考究,做伞骨用的竹子,必须是越冬老竹,去其头尾,留用中筒。云皮纸要选用上等纸,结边的纱要用自纺的土纱,因为土纱的吸油性好。其次是操作细严,蔑工都要按规格尺码精制,伞用丝棉盖顶层,中骨用头发绳穿结,伞边用士纱夹头发绳,还要用粗丝线结边。伞胚制成后一律集中到三伏天用生桐油连续上油三次,不准在其他季节上油。因此,吴家的老油纸伞,货真价实,长期赢得信誉。 “吴有晴”现任纸伞店店主吴昌临是“吴有晴”第18代传人,他手艺精湛,为人和蔼,长年穿着一件绀青色的长袍,在店内外来回走到,一会指导最小的儿子手艺,一会招徕生意,一双充满世故的目光打量着在纸伞店周围出现的每个可能购买纸伞的人。 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瘦小的少年出现在了他面前,他笑眯眯地问:“小哥,是来买伞的吗?” 那少年正是王鳌,他小心地问:“老伯,请问你们店里现在还招收徒工吗?” “哦,招啊。”吴昌临又重新打量了一下王鳌,这个少年虽然有点单薄,但是浑身透露出一股憨厚和机灵劲儿,他打心眼里就有三分喜欢,便笑吟吟地道:“是你要做吗?” 王鳌点了点头。 吴昌临继续道:“你以前做什么的?” 王鳌老实地回答:“我在丰登米店做工的。” 吴昌临脸上露出满意之色,道:“丰登米店的伙计是比较靠谱的。”又问:“那你为什么又不干了呢?” 王鳌老实地回答:“我觉得那没有什么技术,我想多学点手艺。”吴昌临点头道:“我看你这个小家伙还是比较实在的,这样吧,你先过来试试看。”王鳌兴奋地叫了一声:“好。” 王鳌到“吴有晴”纸伞店后,就开始给做伞的师傅做下手,一开始,扫地、倒茶,什么也干。“吴有晴”纸伞的手艺一般是不传外人,做伞的师傅基本上全是姓吴,不过也有例外,要是遇到特别对店忠诚的伙计也可以传授的。这里和米店的情况不一样,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工头,王鳌学得很快。王鳌刚来的时候,吴昌临对他还有点不放心,暂时不传授他,但是王鳌在干好杂工之余,很是勤于学习,把那制伞的手艺竟也学了七大八,还给店里提了几条实用的建议。 一是生产绸面花伞,这是王鳌在其他地方看到,羡其精巧适用,有意仿制,老板接受了他的这一建议,于是“吴有晴”纸伞店开创了融欣赏美和实用美于一体的新路。绸面花伞分为雨伞和阳伞两大类。款式多样,有大盆边、荷叶边、鱼齿边、平整边等;图案造型有绘花、喷花、印花、贴花四种。伞面装饰千姿百态,有劳草奇花、才子佳人、飞禽走兽、青山绿水等等。二是制伞所用的青布从不购染好的成品,而是采购“万年青”等老字号青白细布,再送染坊加工染色。染时须经两道工序,即先染成蓝底子,再加染成青布,三是对伞的小修理,仅收工本费,如属质量问题则不收费。四是在靠近海边、城外码头开设分店,利用地域优势扩大“吴有晴”招牌影响。有了这几条新举措,“吴有晴”纸伞店生意更加兴旺,吴昌临对他更加看重,要他负责新开的店。 但是就在这时,王鳌又提出了辞工。吴昌临不明所以,要给他加工钱,极力挽留他。王鳌不为所动,带着他那斧头离开了“吴有晴”纸伞店。 原来王鳌在生产绸面花伞的过程中,因经常去采购绸布,感到绸布生意非常好做,于是他又萌生了改行的念头。 虽然青州经营纺织品的商号增多,但多系前店后坊,一口染锅,两条踩石,规凌甚小,他选择了青州最大的“万年青”布庄,现在因为有了经验,他去时已经很有底气,不过照例要从最基本的杂工干起,为了能够挣更多的钱,他愿意吃苦。经过长时间锻炼,他练就了一身本领,对纺绸、线春一类织品可从生坯中看出好坏,能一眼报出缎类的等级和规格。他经手进货非常认真,假冒伪劣绝不会从他手下溜过。他站柜时,对顾客不分生意大小、成交与否,都是“百拿不厌,百问不烦”,和颜悦色,迎进送出。而且有王鳌站店,也没有什么小痞子过来敲诈勒索,谁要是不长眼睛,自有小斧头去教训。因此深得老板信任。王鳌在认真替老板干活的时候,也利用一切机会,偷偷地积攒了不少私房钱。不过他在这个行业也没有继续干下去的打算,大约一年后,他就不顾老板的热情挽留,提着自己的那柄小斧头,一头扎进了青州最富盛名的“石灰窑”。 “石灰窑”的名字很土,却是青州生产青瓷的重镇。石灰窑位于青州郊外的石灰山上,故名石灰窑。该窑产品胎灰白,火候极大,施以豆青色釉,莹洁透明。青州很多瓷器的器形、釉色、胎质和装饰制作手法,都具有石灰窑的特点。 虞朝当时瓷器的格局是“南青北白”,人们普遍形成了这样一种“白瓷类银为美,青瓷似玉为佳”的审美风尚,青州青瓷为青瓷突出代表。随着人们审美观念的发展变化,单色釉瓷器逐渐失去活力而衰落下去,称雄一时的青州青瓷也在不断运用金彩、扣金边、施褐彩等新工艺来美化产品。石灰窑正是受到这种变革的影响,发明了青瓷釉下彩、白瓷釉中桂彩的新工艺,并将之与传统的装饰技艺如划花、刻花、模印、粘贴、捏塑等结合起来,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 王鳌就是在当时那一股创新的风潮中加入石灰窑的。石灰窑有几个老板,有官办的,也有民办。王鳌在其中的一个叫景德真的老板手下。 所有和他接触过的人,均不得不承认,王鳌在生意上、工艺上、做人上均是天才。王鳌知道自己很平凡,硬要说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那不过是那次雷劈之后,自己的脑子好使了一点。 他很快学会了釉下彩的做法。釉下彩的具体作法是:在化装釉上加上一层发色料,并把化装釉与发色料都盖于釉下,使它们同时在高温条件下发生化学反应烧成釉下彩。运用釉下彩进行自由描绘,有图案、写实、创作等,形成了釉下彩绘。 石灰窑的造型艺术、彩绘装饰艺术,王鳌也掌握了不少。常见的动物造型,如雄壮威武的狮子,温顺安详的绵羊,顽皮的小狗,机敏的小兔,呆笨的肥猪,漫不经心的青蛙,欢跃的小鸟等,王鳌均能来一手。 在石灰窑,王鳌已经不是单纯的伙计,他和老板是合作关系。正因为石灰窑的生意很火,不少黑帮的势力也渗透到了其中。王鳌现在经过了几年的历练,无论是对人,还是生意,均是有了相当的经验。对于那些想来打他主意的黑道人物,小人物,王鳌当然是很容易摆平,势力大一点的,王鳌也有路子,收费也不太苛刻。 王鳌对其出产的石灰窑瓷器进行了一大创新。在釉下胎体上题写大量诗句、文字。这些诗句、文字大多反映当时的青州社会情况或抒发工匠自己的情怀,或当作产品广告。瓷器上题诗或写上一点警策之语,可以唤起人们对生活的热爱,更增一份美的享受。 因此王鳌经营的石灰窑以其创新、高档和精湛的艺术,赢得了世人的偏爱,产品销住虞国各地乃至朝鲜、乌兰大草原,甚至穿过了草原,卖到了银帐汗国,甚至还有人说已经卖到海外神秘的地方“海北”。 经过长时间的跌打滚爬,他已经掌握了瓷器很多精湛的技术,也积累了不少的本钱。这时的王鳌已经胆子比较大,不愿为人干活,开始寻找合适的机会自己单独做生意。 当时青州地区的茶叶产量甚少,主要作为药用。不过渐渐地茶的用途已从药用转向饮用,民间到处煮饮,多开店铺煎茶卖之,不问道俗,换钱取饮,以致风俗贵茶。王鳌便开始到荆州贩运茶叶到青州,由于他精明能干,很快就挣了一大笔钱,手下已经雇了十几个伙计,他颇有点踌躇满志的味道。 这时朝廷开始鼓励“茶马互市”这种贸易方式,即用茶叶去换回北方的战马,以及纺织品等。官府在全国许多地方设立了商业货栈??回图务,回图务承担起“茶马互市”的中转作用,它既是茶叶北销的转运站,又是茶叶的直接销售点。茶、缯纡之类纺织品交易对象主要是蜀国地区,茶、马交易主要对象是北方少数民族。 虽然茶叶生意很好做,但是官府抽取的税收也比较重,精明的王鳌总是想方设法能够逃避一些税收,他可不想让自己的血汗钱白白地流入那些贪官的口袋中。 这天,他和他最得力的伙计阿贵运着一批从荆州买来的上好虎井茶叶到郢州,希望能大挣一笔,然后再好好休息一下。王鳌现在虽然是老板,不用再那么辛苦地干活了,但是长途跋涉还是免不了的,这次到郢州,是大虞最远的地方,再过去就是蒙兰大草原。其实大虞到了郢州这边的边境地形已经是尖锐的突起,郢州已经深入了蒙兰大草原中很远,只有一条狭长的地带,四周全是茫茫的长草。 此刻他们行走在唯一的一条通道上,四周是苍茫的一片,王鳌兴奋地道:“阿贵,我们这次已经是比较远了,不过也虚此行啊,能看到这么壮阔的景色。” 阿贵担心地道:“少爷,再远了怕不妥吧。” 王鳌安慰他道:“放心吧,现在乌兰人和我国讲和,我们只要公平交易,是不会有事的。” 忽然前面尘土飞扬,响起一阵急剧的马铃声,看样子有一大股马队从这里经过。王鳌命令手下道:“记着,我们只和乌兰人做生意,其他民族的人我们不做,我们只管走路,千万不走惹事。”伙计们答应了。因为现在乌兰人北面的部落大鸠人朝政混乱,那里盗贼横行,所以他们当然不愿意和那些土匪一样的人做生意,那些人因为价格太高或者一言不合就可能杀人放火,这样的人当然谁也不愿意和他们打交道。 但是当马队经过时,王鳌还是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些人一个个剃着奇怪的发型,基本上头上黑一块,白一块,黑的是浓密的头发,白的则是光溜的头皮,那留下来的头发一般都很长,他们身上皮着虎豹狼皮,有的露出了肩膀,上面刺着一个奇形怪状的鸟头。 阿贵喃喃道:“大鸠人,大鸠人……” 为首的一名大鸠男子毛发很长,一脸的络腮胡子,耳朵上吊着几个粗大的金色耳环,头戴着毡帽,穿圆领窄袖紧身左衽长袍,紧束革带,佩匕刀,脚蹬皮靴,神态威武。大鸠族的先人活动于乌兰大草原的东北黑水河一带,以狩猎游牧为业,逐水草放牧,居无定所,所居之地气候严寒,须穿皮衣取暖,因而他们用貂等皮制成皮衣,“以毛毳为衣”。现在大鸠人学会了种植桑麻,并将桑麻织成布匹,然后再制作成丝帛衣服,这比一年四季无论寒暑都穿皮衣方便多了,现在服饰和大虞国民已经没有了太大的分别,不过服饰上仍然保有不少北方草原民族的特色。 那为首的男子看到了王鳌的商队,目光炯炯,朝着王鳌叽里咕噜地大声说了一通。王鳌听不懂他的话,也不想和他们做生意,就没有理睬。 跟着他对着紧跟在他身手一个穿开襟短皮衣,腰系帛带的三角脸的汉子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那个汉子点了点头,对着自己马挥了一鞭,拍马赶到王鳌面前,用大虞话问道:“我们首领问你们是不是大虞国的商人?” 王鳌不愿意理睬他们,没有回答,阿贵怕得罪他们,回答道:“是的。” 三角脸汉子道:“你们车上装的是什么?是茶叶吗?” 王鳌照旧不说话,阿贵看了看王鳌,没有回答。三角脸汉子又问了一句,依旧没有人回答。他大感颜面扫地,立即退回到那个首领面前,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 那个首领怒气冲冲地赶到王鳌面前。 王鳌这才道:“不错,我们车子里装的是茶叶,是到前面的巴库是卖的。” 那首领说了一句,那个三角脸汉子翻译道:“卖给我们吧。” 王鳌道:“不行,我们的这批货已经有乌兰人订了。” 那首领道:“卖给我们吧,我们给你们双倍的马匹。” 王鳌正要拒绝,阿贵悄悄地拉着他的衣袖,示意他答应。王鳌看到那首领不耐烦的神色,以及马队中一个个凶神恶煞一般的大鸠人,还有那锋利的长矛,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好吧。” 但是等交换的时候才发现那些狡猾的大鸠人所给的双倍的马匹全部是老弱病残,王鳌所购的马匹大都卖给大虞国的军营,这样的马匹不要说战士不要,就是普通的老百姓也不会。 王鳌看着那些瘦弱的马匹,气愤地道:“你这样的马匹,就是拿十倍的价格我也不换。” 那首领铁青着脸喝道:“你想反悔?告诉你,我们大鸠人视死如归,但是最恨那些背信弃义、不讲信用的畜生。” 王鳌也是大怒:“你们这些野蛮人,强买强卖不算,还出口伤人!今天老子不做你这个生意了,阿贵,把茶叶装好,我们走。”阿贵不敢得罪那些大鸠人,但是老板的话又不敢不听,正在犹豫着。那些大鸠人已经鼓噪了起来,在那首领的带领下,各拿铁叉、长矛杀进了王鳌的商队。阿贵连忙喊道:“各位好汉,请不要动手,我们愿意卖给你们,就是再便宜一些也是无所谓。”但是那些大鸠人已经动了抢劫的念头,哪里还听得进去,一个个横冲直闯,遇人就砍,遇物就抢,一些胆大的伙计还能抵挡一下,胆小的竟吓跑了,也有砍伤在地的。 王鳌见事已至此,只好一咬牙,从马上的包裹中抽出了那随身携带的斧头,和那些大鸠人拼了起来。但是这把小斧头除了在寡妇谷发挥出奇异的作用,其他时候就和普通的斧头没有什么分别。这一战下来,因为对方人多,又非常凶悍,王鳌这边根本就不是对手,茶叶给他们抢光了不说,马匹也抢了不少,还有随车带的银两也给抢走了,那个大鸠人首领见己方大获全胜,就撮唇作哨,带领族人带着胜利品扬长而去。 剩下王鳌这边哭喊的哭喊,叹气的叹气,王鳌安慰了那些受伤的人,许诺回去后给他抚恤,他们才安慰下来。 王鳌这一次大到乌兰大草原,本钱损失不算,加上工人受伤的抚恤,在商队中备用的银子也给那些人抢走,王鳌着实心疼了好久。 这样的情况发生了不止一次,渐渐地,王鳌对到北方做生意已经失去了信心,只好呆在青州开了店铺,从南方贩运货物来青州卖。不过因为最近大虞朝廷由于皇帝新立,宦官专权,朝政混乱,青州刺史又是太监一党,在青州胡作非为,对没有官府背景的生意人百般盘剥,再加上王鳌自己判断失误,在青州生意也连年失利,把他多年的积蓄损失一空。阿贵也离开他自谋生路,不过阿贵对他可是非常关心,临走前给他介绍了一家当铺,让他谋生。 王鳌到了这家“苏通”质库。“苏通”质库是青州比较大的当铺,基本上呈七排七进,原有房屋一百多间,其中有柜房六间、客房六间、首饰房三十几间、号房四十余间、更房、生活用房三十多间。当铺门口竖着高大的旗杆,建有洁白的玉石牌坊。栅栏门楣子上做了个金质的三面牌,牌面镂空,凿有苏通等花样,形如挂檐,叫做“云牌”,后部嵌在门楣上,并挂上两个幌子,非常夺目。石库门面外堵写着一个楷书大“当”字,大到几乎占了整个墙面。王鳌在门前伫立了一会,看到这样气派的门面,想到自身由一个腰缠万贯的老板变成了一个当铺伙计,不禁感慨万千。一会,他走进了店堂中。当铺门坎比一般店铺高得多,门内摆一列大屏风,以不让他人看见当铺内的情况,也不让熟人看见来典当者的窘相。 店堂里面高大,窗户却又高又小,光线晦暗,黑黝黝的由壁上,贴着一些红纸条,上面写着“失票无中保不能取赎”、“虫蛀鼠咬各听天命”、“古玩玉器周年为满”、“神枪戏衣一概不当”等语。店堂横门一溜砖砌的高柜台,差不多超过中等人一头,只有仰脸踮足高举双手,才能交货接钱。柜台特别高,站在柜台前看不见柜台上的物件,当铺之所以用这么高的柜台”是为震慑那些来典当的人,使他们产生敬畏感,不敢和当铺争价。 一个脸皮干净的伙计看见王鳌走了进来就热情地道:“这位先生,有什么事情需要我效劳?”王鳌道:“我找一个祝朝奉。”伙计道:“他在走马楼,你跟我来。”当下走出店堂,穿过天井,天井内有好几口石栏的水井分布在四周,供防火用。 走马楼是当铺中心两层的存箱楼,结构特别,便于防盗、防火,防火墙异常艰厚结实。走马楼由前后两进厅房及东西厢房组成,东西各有边门一扇。存箱楼共有几十间,是存放金银首饰和贵重物品的地方,东西有宽大的巷道以使周边的房屋同存箱楼隔开。在东西进门楼上可以看到八仙过海的砖雕,存箱楼的结构是非常独具匠心的,这是当时青州大型当铺的典型建筑。 伙计把王鳌带了前厅,梁上有鲤鱼、莲花等吉祥兆瑞的纹饰,中间一张八仙桌,旁边的太师椅上坐在一个相貌堂堂的老者,敢情他就是祝朝奉了。 祝朝奉是这家当铺的台柱子,对货物鉴别眼力极高,古玩字画、珠宝玉器、苏绣宁绸,皮棉衣物样样精通,一眼就能作出准确判断。不仅如此,还老于世故,与社会上各阶层人物打交道,很会察言观色,相机行事。 祝朝奉看到伙计领着王鳌进来了,头稍微抬了一下,威严地道:“你就是王鳌?听阿贵说起过你,很不错的小伙子,不过到了这里来一切要依照我们的规矩。”王鳌已经好久没有听到有人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了,很有点不舒服,但是没有办法,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的。他两手下垂,连声道:“是,是。”祝朝奉又道:“你年纪也不小了,也有一定的经验,让你先去打杂,量你也不心服,再说阿贵推荐的人必定也不差,先让你做个管事的学生吧。我们这里的人是由学生、管事、挂牌、中班、到写票到再到柜台,是一个个按次序来的,有本事就升。”于是给伙计吩咐下去,让王鳌做个协助分管包房的学生。一般当铺的朝奉并没有用人的权力,但是祝朝奉因为技艺精湛,深得老板敬重,所以一般伙计的去留,他还是很有说话权的。王鳌于是便在这家当铺中安下身来,他一面勤快地做事,一面认真地学习当铺总经营的技术。 这家当铺属于青州商中的“上贾”,资本极为雄厚,在当时激烈的商帮竞争中,他们联合族人乡党集中于一地同治典业,以较低的典利排挤其他商帮而占领市场。当铺本大,取利一分二分三分,老板信奉“居息市中”,“终岁不过什一”的典当原则,因此生意十分兴隆。 “苏通”质库在内部管理上很有特色,主要是分工精细,制度严明。包括设有祝朝奉在内,“柜台先生”有五人,他们是“苏通”质库的灵魂人物,负责鉴别顾客典当的货物,评估价钱,写票四人人,专写当票;中班十人,有正有副,负责货物打包;挂牌四人;学生太多了,王鳌就是其中之一。学生按能力大小依次排成序号,排名前十的学生分别协助各管事料理业务,排名靠后的学生负责跑包楼,送包取包;管事若干人,分管包房、钱房、首饰房和账房,人人各有所司,各司其职。王鳌因为过去也做过老板,且又有阿贵的举荐,因此得以协助管事分管包房,不用做太多的杂事,让他有时间来学习。“柜台先生”收当货物到存入包房,每经一手,各人都需认真仔细地对照验点,一旦出了差错,就层层追查,谁出的差错,由谁照价赔偿损失。因此做生意时,人人谨慎负责,谁也不敢打半点马虎眼。王鳌在其中特别认真,也特别勤快,很快得到了祝朝奉的赏识,升他做了中班。而且王鳌为人低调谦虚,人缘也比较好,上下交口称赞,说他是个好料子。只有一个姓张的柜台先生,其人一张大猪腰子脸,茨菰眼,脾气比较大,据说以前加入过黑帮,店内的伙计比较怕他。他看着王鳌很是不顺眼,要么是故意找王鳌的茬,要么就是在什么事情上和他掣肘,王鳌因为初来乍到,人地生疏,只好忍让,不同他计较,只一门心思扑在学习鉴别货物的真假和价值上,由于他有心,慢慢地熟悉了这个行业。 “苏通”质库和其他的当铺一样,对典当取利以及满当(典当满期)后因顾客无力赎取而转销的货物盈利,并不全由老板独得。一般规定字画古董,包当包销,即由“柜台先生”取当,满当后无人赎取,由柜台先生经销,除当银外,盈利归“柜台先生”所得,老板从中抽取一定比例的利钱。如果收当了假货,亏损亦由“柜台先生”自负。铜锡器满当后的存留货,则由中班经销,盈利归中班。其它金银首饰以及衣类等满当后的存留全由老板经销,盈利归老板所得。另外,老板还根据生意情况,奖赏夥计一定的小费。同时,业务能力强的学生可以升入中班,中班也可以升入“柜台先生”。随着职位的升迁,不仅能获得较好的待遇,而且有更多的获取额外收入的机会。这些措施关系到夥计的切身利益,所以促使了夥计努力钻研业务,提高鉴别货物真假优劣的能力,也使夥计乐于为老板效力。伙计中最有悟性的当然是王鳌了,他悉心学习,技艺大为提高,他很感谢阿贵,让他进了这么好的一家当铺,这么好的一个行业,这让他开阔了很大的眼界,现在他有了自信,要是以前有这样的眼界,生意绝不会亏得那么多。 这天他正在柜台边端详着一件比较值钱的玉器,忽然张朝奉走过来阴笑道:“王鳌,我看你有时喜欢玩弄一把小斧头,你是不是练过武?要不我们来比试一下怎么样?” 王鳌对这个张朝奉已经是比较厌恶了,但是他因为在当铺里的资历还比较浅,他不好发作,只好隐忍含笑道:“张朝奉,象我这样的小伙计,只要能吃饱饭就不错了,怎么还会想到学武?”张朝奉皮笑肉不笑地道;“你以前可不是小伙计,你以前可是大老板。不过我奇怪的是,为什么你大老板不做,怎么跑到当铺里做一个小小的伙计?”他这种明知故问、揭人疮疤的做法很令王鳌反感,王鳌冷冷地道:“我哪是做生意的料子,我只能做伙计,在这里只要你张朝奉能给面子赏口饭吃就感恩戴德了,哪里还能想到做什么老板、练什么武功?” 他这样一说,张朝奉也觉得无趣,恰好祝朝奉从整块石头组成的将近有一丈长三尺高的石制柜台后面走了出来,没有好脸色地对张朝奉道:“张朝奉,你悠闲得很啊。”张朝奉自我解嘲道:“我和王老弟谈点家常。”说完就走开了。祝朝奉对王鳌亲切地问:“王老弟,你看这块玉器怎么样?”王鳌恭敬地站起来道:“我看不错。这块玉器色泽,浓、阳、俏、正、和五点兼具之,乃是上品,且用双钩隐起的阳线装饰细部,线条顺随造形的曲度弯转,显然乃是上古时代制造的,应该价值不菲。”祝朝奉满意地道:“不错,小伙子很有眼力。我已经请示过老板了,下个月就提拔你挂牌。” 王鳌连声称谢。挂牌之人已经接近了当铺的核心技术了,就是跟着写票人之后,写坐簿和牌子,他要和写票人一样,把当品的名称、颜色、件数、金额、特点等分别写在坐簿和牌子上。坐簿一月一本,牌子拴在当品上。这样他可以仔细地观察到每件物品朝奉是如何定价的。 王鳌细心观察,认真揣摩,干了一段时间后,祝朝奉夸奖道:“嗯,王老弟,你真行,你把‘花字’再练一练,我再给掌柜说说,可以升你做写票了。”“花字”是票号上的字,是当铺行业特有的字体,也称“当字”,这种字歪歪曲曲,稀奇古怪,一般人根本无法辨认,可防止伪造、涂改。王鳌于是闲时又不断地练习那专门写当票的当字,很快又升到了写票。 写票的技术要求已经是很高了,坐柜即朝奉在柜台上一边看物,一边高唱,柜台后面写当票的人要眼耳手皆灵,必须听清坐柜唱的名称、数量、金额以及特点等等,一一写在当票上,核对检查后交与典当人,到时赎物便据此票。 王鳌写票也同样出色,祝朝奉甚为满意,不住地赞许:“你真的是个奇才,看样子,你从写票到坐柜也用不了一年的时间。那个张朝奉写票也不知道写了多长时间才熬到了现在的地步,你真行,比他强多了。” 王鳌得到大朝奉的赞许,一点也没有流露出骄矜的神色,对以前和他一起干活的伙计还是和颜悦色,伙计们有什么事情找到他,他也是一力应承,有什么问题请教,也是知无不言,因此当铺里除了那个张朝奉没有一个不喜欢他的,个个称赞他会做人,是个人才。 可是张朝奉对王鳌却越来越嫉恨了,不是暗地里使绊子,就是在老板面前说王鳌的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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